周山宗眯起了原本就很小的眼睛,于是看起来它们正呈现两条横线。
“我是新海的总经理,买我们自家的股票并不值得你大惊小怪,说我要干掉谁,好像太严重了点。
特别是:他是我爸爸,你说我要干掉他,那更是荒唐至极的话。”殷烈海在桌面的烟灰缸里用力熄掉剩余的一小截烟蒂。
“倒是你,对我的一切似乎特别感兴趣,难不成你时时监视着我?”
“好说好说。”周山宗说:
“基本上我是对新海感兴趣,只要是与殷竟达扯得上关系的,我都有兴趣。”他也熄了手上的烟,口中喃喃念着:
“如果你想当新海董事长的话,我可以帮你。”
“我想没有这个必要。”殷烈海不以为然的说。 下午,曹齐彦及苏充尚双双来到殷烈海的办公室,大抵为了早上周山宗突然造访之事一起商议应变之道。苏充尚约略估算了合作的利润,不禁摇着头说:
“如果你被他牵制住,恐怕这一辈子都别想翻身。”他打开上头记载得密密麻麻的帐本,仔细的再看了几回。
“但就这件事情来看,也不见得是一面倒的坏。”曹齐彦用手指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又说:
“他已经注意到我们的动作,烈海在集中市场几次大单买进自家股票的事,让他不小心发现,这对我们而言,不算坏事。”他说话的时候,特别强调了
“不小心”三个字的语气。
“你这么说也对。精彩的戏码就得有人欣赏,否则独脚戏唱起来还有什么意思?现在有人自愿跑龙套,我们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哩!”
殷烈海深吸了一口烟,表情并不算沉重,他思考的时候总喜欢抽烟,藉着吞云吐雾,他的脑筋反而清楚。
“你的烟别老抽这么凶,摆明了不怕死,才刚胃出血没多久…”曹齐彦看他抽烟,忍不住念了他两句。
听曹齐彦对他发牢骚,殷烈海不禁笑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跟练娟站在同一阵线了?怎么连说的话都一样?”
“练娟。”听见这个名字,曹齐彦心里震了震,他突然叹气。
“你怎么了?练娟有什么不对吗?”
殷烈海觉得曹齐彦的反应怪异。
“烈海…”曹齐彦欲言又止。
此刻,苏充尚把眼睛从帐本中缓缓分离出来直愣愣的望着曹齐彦,他知道曹齐彦想说什么。
“你每回说到练娟时,神情总是特别愉悦,曹齐彦怕你是真的喜欢上练娟了。”苏充尚说。
“喜欢上她?”
殷烈海愣了愣。
“你开什么玩笑?”
“你得想清楚,我们布局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为的是什么?如果你真的喜欢练娟,就得在事情还来得及挽回的时候悬崖勒马,你懂我的意思吗?”
曹齐彦说。
“我们当然不希望你真的喜欢上她。”苏充尚随后又补了一句。
“我这种人…哪里还有真感情?我恨透了生我及养我的父母亲,憎恨那个处处掣肘我的弟弟,对于那个妹妹,又能有什么感情?”
“理论上这么说是没错,但世间上的事往往是难以去预料的,你不要忘了在还不知道自己身世前你就很疼爱她…总之,我敏感的觉查到她在你心中的地位很重要…好比说外面那些女人,你总是逢场作戏,却从不与她们上床。凭你的手段,就算你在外头和女人上床,练娟也不会知道的。只要她相信你,她就可以继续当你手上的棋子,我就不明白,对付这种愚蠢的女人,你竟然真的献上忠诚?不是爱上了她又该做何解释?”
曹齐彦的律师精神,正一步步咄咄逼人,他一波波的攻击凌厉,企图让殷烈海
“俯首认罪”。
“你别说她愚蠢,乖巧柔顺并不等于愚蠢。”殷烈海顺着话锋又接着说道:
“如果你认为他愚蠢,那么,恐怕真正愚蠢的人是你。”
“说得好。”曹齐彦鼓掌着。
“照你这个逻辑推断,练娟到英国去的那一段空档,你家老爷夫人又不在家,真想在外头尽情玩得愉快,又有谁奈何得了你?练娟再聪明,也不可能知道你在觅庄干些什么事,结果呢?那几天你不也白白放过好几次机会?利雅那种红牌可不是人人能够成为她的入幕之宾的,她暗示你好几次,你也不为所动…”曹齐彦摇摇头,抛给了殷烈海一个奇怪的眼神。
“我看你简直在开批斗大会。”殷烈海耸耸肩说:
“你所说的都不能证明什么,利雅那种型的女人我没兴趣,这和我喜不喜欢练娟根本扯不在一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你们突然对这个议题这么热衷?练娟是我手上可以摆布殷隆宾的一颗棋,她是我的护身符、障眼法,这原是我们都有的共识。”
“没错,这原是我们的共识,但你可能破坏了这个共识。”苏充尚推了推他厚厚的眼镜说。
“其实也不像小苏说的那么可怕…”曹齐彦接续说道:
“如果你真的喜欢上练娟,我们就必须停止计划中的一切,那么也许还有转闤的空间,你知道的,我和小苏只是帮你,我们并不图什么。我们本身的收入已经不错,是因为你我们才跳进来。如果你喊卡,我们绝对不会说什么,只是你本身一定要想清楚,当事实摊开在太阳光下的时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你若喜欢练娟又要执意按照计划进行,恐怕下场会很凄惨。”
“我知道!我没喜欢上她,别穷紧张。”殷烈海摇着头,又吸了一口烟。
“最好是这样,否则你会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苏充尚说。 此刻,窗外忽然大雨滂沱,乌云密布了好一会儿了,只是在办公大楼里并不容易察觉出来。冬天里东北季风通常带来细雨,像这种大雨倒是难得一见。曹齐彦看了看窗外的雨,让他想起周山宗下的战帖,对于那位出面买卖土地的
“人头”,他得想办法让他消失。于是他首先告辞,他打算先去拜访那位关键人物,他们必须商讨出一个最美好消失的方法来,才不至于成为日后他人、甚至于法律上的把柄。曹齐彦一走,苏充尚盯住桌面上的帐本,他叹了一口气,知道今天又得赶工,好仔细计算与周山宗合作的损益,他看看表,五点整,随即他也起身告辞准备回到事务所去。送走了两人,偌大的办公室顿时空旷了起来,殷烈海望着表,想起了练娟。她一直搭公交车上下班,下这么大的雨搭公交车似乎不方便。他记起今晚有一个饭局,是一个不算重要的聚会,比较令人窒息的是会有那个叫利雅的女人作陪,想起利雅,他就浑身不自在。她似乎忘了自己的职业,一反常态的老想免费陪他共度良宵。几个常往来的人都乐得想搓合他们,殷烈海却总找借口躲避她。是不喜欢吧?殷烈海这么想,他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虽然利雅拥有只要是男人都会垂涎三尺的姣好身材,说话的神态娇柔妩媚,令人心神荡漾,但他就是不想和她上床。每每在酒店里被她极力挑逗,他脑海里却尽是练娟的影像。所以即使心痒难耐,他仍是选择放弃利雅给他的机会而回头找练娟。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什么原因,所以就把它归于
“利雅并非他所喜欢的类型”这个理由上。有时候他也惊讶于自己对练娟的忠实度,对于一个被他利用的女人来说,也许他不应该有如此忠实的表现,这也难怪曹齐彦和苏充尚会怀疑他。
头脑里纷乱的想了一阵,他要秘书取消今晚的饭局,他开着车,不自觉得来到练娟任教的学校,他决定来接她回家。
停妥了车,殷烈海拿了伞一路走到学务处,收了伞,他并未发现妹妹的踪影。
“请问…殷练娟老师回家了吗?”
殷烈海礼貌的向学务处里的一、两个人询问道。
“雨下太大,殷组长又没带伞,刚刚范伍盖老师载她回家去了。”其中的一个女老师回答他。
“范伍盖老师?”
“我们学校一位男老师…请问你是?”
“我是她大哥。”
弄清楚练娟已回家,殷烈海礼貌性的谢过学务处的女老师后匆匆离去。一路上,他似乎并不太能专心开车,“范伍盖”这个名字老在他的脑海中作梗。他想起了近日来在晚间十点左右接过两、三次自称
“范伍盖”的人要找练娟的电话,应该是同一个人吧?他想。
回到家,远远的,殷烈海见一个男人正替练娟撑伞,他送练娟到大楼电梯口然后才折返回车上,由于雨下得实在太大,挡风玻璃上雨刷迅速的来回仍无法让驾驶人保持最好的视线,他无法看得很清楚那个叫范伍盖的人。大约是陈伍盖以为自己的车阻碍了殷烈海的路,在临上车的时候,他向殷烈海做了一个表示抱歉的手势。
一回到家,开了门,冷不防,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人竟是殷雄凯。殷烈海吓了一跳,显得错愕。
“你怎么会在家?”
他不加思索的就这么问。
“我不能在家吗?”
殷雄凯口气并不友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刚刚送老爸老妈搭飞机,如你所愿,他们到美国阿姨家度假去了。”殷雄凯冷冷的说。
“最近一年,你老怂恿他们去玩,真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不过这也好,省得在家老对我念经。”
殷烈海笑了笑,并未答腔,他换了拖鞋走进客厅。
“后来下雨了,我想顺道去载练娟回家,打了她的手机,她就叫我别再跑一趟,因为有同事要载她回家,所以我就先回来等她回到家再出去。”殷雄凯用略带疑惑的眼神望着殷烈海问道: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我也去接练娟,不过扑了个空。”殷烈海的语气有点落寞。
“忘了先打个电话给她。”他甩了甩车钥匙,准备走回房里。
“我说呢,练娟有了新的护花使者…”殷雄凯微笑着,他找到了一个有意思的话题。
“看来,你有情敌咯!”
他揶揄殷烈海,心里觉得很乐。殷烈海不想理他,径自走回房去。
约莫是练娟听见楼下他兄弟二人的谈话声,于是走下楼来。她听见了殷雄凯的话,心里颇不是滋味。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大哥说?这话很污蔑我你知不知道?”
练娟叨着,脸色很不好看。
“我们只是同事,何必想那么多?”
“没什么事气气他也好,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不要让他太自负,以为你没人要。”殷雄凯说着,他已打算出门。
“好了,我不陪你们玩了。尤其他又回来了,我可连一分钟都不想多待。”殷雄凯边说边换了鞋,然后开了门出去。
“神经!”
练娟望着殷雄凯离去的背影,她念了念,心中不由的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方才被二哥这么一搅和,大哥不晓得会怎么想?他走向殷烈海的房门口,屏住气息伸手敲了敲门。
“大哥,我可以进去吗?”
她怯怯地问。
“我没说不可以。”殷烈海回答她,但这个语气让练娟更加不安。她开了门走进去,殷烈海坐在茶几旁的藤椅上正打算抽烟。
“你…别抽。”看见殷烈海想抽烟,练娟虽然仍处于不安的情绪中,她还是出言劝阻他。只说了三个字,殷烈海的眼光已冷冷的扫向她,这个眼光,简直比今天的气温还冷。
“我的事不用你管。”虽然殷烈海一向对练娟有着极高的宰制性,但他甚少对她疾言厉色,特别是对她的好言相劝,殷烈海多半仍是尊重她的。现下殷烈海的态度,把练娟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别生气。”她嗫嚅着,并不自觉的低下头。
“你不要…听二哥…鬼扯。”他害怕,说起话来断断续续。
“我没有在生气,也没听雄凯鬼扯。”殷烈海态度虽然不好,但他还是收起了烟。
“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