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白的问题,令楚悠悠微微怔住。
不过既然已注定这是场利用,心地柔软的她,也不想增添些刻意的欺骗。
“是!听到这个答案,南安王也许会很失望,更有可能会因此而拒绝我、甚至看低我,但我不想骗你。
不过南安王尽可放心,只要你答应,我不会出尔反尔,过河拆桥,一定遵守诺言。
一诺千金,并不是只有男子汉才应如此,女子亦应该如此。”
浓蜜色肌肤上漫上暗淡,周逐明默默起身。
他走至楚悠悠前方深深凝视着她,像是想要看到她内心的尽头。
坦白的回答,对身为男人的他来说当然会带来沮丧。
不过,周逐明其人一向欣赏坦然和真实。
如果楚悠悠藏着掖着、虚与委蛇,他会怀疑自己从前的眼光失误。
她开诚布公的说出,反而让他心生喜欢——
这样的女子,才值得我辜负圣望,才值得我下决心倾尽一辈子的时光去陪伴。
眼下的她,心底只有东方宸,但我不会介意,只要从此以后她都守在我身边,我的努力和情意她绝对能感觉得到。
感情有很多种,而通常能走到最后的,往往都是在寻常生活中渐渐生出依恋的,不是么?
能够得到她这样的女子相伴到老,所有的空虚和苍凉被填满,此生无憾矣。
小小的沮丧和阴霾渐渐散去,历来自信满满的周逐明这次亦不例外。
胸膛内乍然放晴,挣扎纠结全部抛诸脑后,在豪气中尝到柔情滋味的他,坚定道:
“阻止封希佑东征,不是件简单的事,皇叔也许根本不会答应。
但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会争取出时间,先让他攻下西京。
只要魏国不来犯,我周逐明用项上人头作保,有生之年,绝不发兵和魏国交恶。”
许下承诺的周逐明此时根本没有料到,他的这个决定会带来怎么样的狂潮。
喜悦和忧伤同时扑来,楚悠悠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苦。
周逐明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既答应自己就一定会办到,而晋国不动的话,东方宸攻打西京指日可待。
只是从此之后,我就要和他告别,也许再也不会相见。
鼻尖酸酸,楚悠悠躲过周逐明炽热如火的眼神,木然面向窗棂:
“谢谢。我们……何时前往晋都?临州是魏国土地,越早离开越好。”
如若知道我答应跟周逐明走,东方宸恐怕会怒气狂涌吧?
还有,佑哥哥一旦知道我竟然这么做,看不起我之余,肯定会更加狂乱。
临州怎么说都是个不宜久留的地方,唉。
浓眉微皱,周逐明也想了许多,微眯眼眸回答“尽快”。
满腹心事的他叮嘱几句,很快离开。
承诺既许,他必须马上着手安排。
漫长幽黑的夜仿佛没有尽头,合衣躺上床的楚悠悠挥洒清泪,打湿客栈特意更换的锦衾。
凉意浮动,撕心裂肺的痛让她忍不住呜咽出声。
紧紧咬住锦被的一角,又恍然回到飘满桃花喝下离魂散的那日。
人事皆非,可心却比那天还要痛上百倍……
***
大雪无痕,皑皑遍野。
琼枝玉树天然雕成,冰棱条条晶莹得如同水晶,茫茫然间,天地同白。
太阳蹒跚爬上东方,万丈金光照耀。
无暇的冰雪世界顿时璀璨夺目,四处闪动着熠熠明光。
明黄色营帐内,东方宸从沉沉睡梦中醒来。
星眸微睁的他伸展着四肢,剑眉轻皱。
昨夜那一觉的确睡得通体舒畅,可回想起来,却始终觉得不大对劲儿。
为荣登皇位而从小接受严苛训练,他几乎从来没有过在入夜时分就困得不成样子的时候。
楚悠悠似乎噙着泪水的眸子陡然掠过,他莫名其妙的惊了惊,稍稍整理下衣衫后大喊:
“来人!”
门外守候多时的小可端着洗漱什物应声而进,东方宸看到她后更奇怪。
怎么会是小可进来,她没有跟着悠悠吗?
厚重的帐幕被撩开,刺眼的阳光洒落进来,他快速洗漱后道:
“小可,娘娘去哪儿了?”
难道她看今天是个好天气,又独自上寰山采药了么?
整理床褥的小可停下手中动作,颔首恭敬作答:
“皇上,小可不知娘娘去了哪儿。今日一大早,郭大人就吩咐过小可,说如果皇上问起这个,就请您移步薛将军营帐。”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问悠悠,要去薛将军营帐?
不悦的撇撇眉,负手在后的他阔步朝薛贵的营帐走去。
***
澄明灿烂却没什么温度的太阳光,照耀在他挺拔的身影上。
晴朗天空像是被整整一夜的风雪冲洗过似的,呈现出薄凉的冰蓝色,干净又纯粹。
冰雪气息扑面而来,抬眸远眺寰山,他有些莫名担忧在心头浮上。
看样子天气即将好转,冰雪消融,战事肯定不会再拖延。
我们必须尽快拟好对策才行,否则,冰化之日恐怕就是我们的末日。
撩开帐幕一看,若有所思的东方宸却看到薛贵,袁恪,郭道远两兄弟,还要双影都在,个个肃穆沉重。
微扬唇角,他浅笑着有意让众人轻松些:
“怎么一大清早就个个满面肃然呢?冰雪未消,我们就还有时间准备和商量,何须如此沮丧?”
见大家还是默默不言,他道:
“对了,小可说朕如果想知道娘娘去哪儿就来这,是怎么回事?”
面面相觑,深夜归来就听得郭道远将事情完完整整陈述过后的郭任重等人脸色霎时沉下去,谁也不知如何开口。
察言观色极其厉害的袁恪朝郭道远撇撇八字须下的唇角,意思很明显:
都是你闹出来的,你自己跟皇上解释。
捻捻花白胡须,郭道远颤颤起身。走至东方宸跟前跪下。
此时此刻,事情已经发生,他当然不能隐瞒,更不会逃避责任。
他相信,聪颖机智的皇上想必也会明白娘娘的苦心。
沉默半晌,他低低道:
“皇上,恕微臣该死,未能事先禀告。娘娘……已于昨夜前赴临州,她想……去找晋国驸马封希佑谈一谈。”
惊雷在头顶炸响,东方宸只觉得脑海里轰然一声巨响。
尔后,郭道远还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就已听不出清楚。
昨夜我喝下姜汤就那么嗜睡,是因为悠悠在里面放了东西吧?
心思缜密的他回想昨晚楚悠悠说过的每句话和每抹神情,马上意识到她显然是早有准备。
***
虽然封希佑对悠悠怀有情意,可他随时都会情绪失控陷入狂乱。
难道,悠悠还期望自己能用吉祥所说的往事来说服他不成?
且不说他是否知道实情,就算他不知道,一旦听过悠悠说之后,会不会恼羞成怒,从而再次伤害悠悠?
啪的一掌拍在身前几案上,心急如焚的东方宸冷厉道:
“娘娘一个人怎么能去临州?
郭大人,此事你有参与吧?
或者说,在座各位都有参与?
如果娘娘有任何不测,你们担当得起吗?”
因为东方宸最终找到袁恪当年贪墨陷害的证人,薛贵赶回临州两日后,他仓皇出逃,到临州负荆请罪后,并表明忠心。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善于见风使舵的他其实一点都不担心东方宸是输是赢。
他觉得不论是谁夺得天下,自己都能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继续官场生涯、
之所以奔赴临州。不过是怕东方宸一怒之下派人取他性命。
眼下素来隐忍的天子怒形于色,脸色铁青,他连忙吱声:
“皇上明察,微臣可没参与此事。微臣和娘娘接触甚少,哪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呢,对吧?”
冷冽睨视急于撇清自己的袁恪一眼,东方宸鹰眸犀利,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
垂目颔首的郭道远一幅视死如归的表情,这让他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郭大人,你该不会是……”
当日讨论开战后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睿智精明的老臣郭道远同样想到周逐明会是个潜在的突破口。
对那晚耿耿于怀的东方宸素知其对自己衷心,遂坦诚相告。
并一再叮嘱他,不能说给皇后听,却没想到他竟敢违抗旨意。
“是!前有强兵后有追敌,如若无人施以援手,我们难逃生天,周逐明……
周逐明,是我们仅存的机会。
娘娘临走前,只跟微臣说她去见封希佑,但……
千错万错都是微臣之错,皇上若要惩戒,微臣愿以死谢罪。”
并不肯定皇后一定会去找周逐明,但郭道远却隐隐觉得事情极有可能朝这个方向发展。
虽是为了江山社稷,可违抗圣旨导致皇后远离,的确是杀头大罪。
心潮顿涌,气血攻心,血腥味弥漫于口的东方宸半天没发出声音,脑海里只晃动着一个念头:
如若说服不了封希佑,悠悠该不会愿意委身周逐明,来交换我安内的时间吧?
怒火炽烈燃烧在胸膛中,鹰眸生寒的他抽出薛贵放于桌边的佩剑,准确无误抵住郭道远的喉头:
“郭道远,你怎能如此辜负朕的信任?”
僵硬的气氛中,坦然无惧的郭道远平静凝视住冷冽如冰的皇上。
早在临州府邸他说出那些时,就已猜到可能会有今天的结局。
拱手在前,直起身子的他猜到,东方宸极有因冲动而立马追去临州:
“微臣……的确辜负了皇上的信任,但求一死。
只不过,微臣死之前还有几句话要说。
先皇既然将江山交给皇上,还望皇上以社稷为重。
眼下战乱纷纷,百姓水深火热,只有皇上能还给苍生太平和安乐,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