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阳光从大开的门边照耀进来,本来就气势不凡的周逐明此时满面怒容,看起来霸气十足。
捏着信纸的宋果这时却比他历来英名的主子要冷静,他斟酌道:
“王爷,如若想带回楚姑娘,出兵攻城,怕是不妥。
首先,我们并不知封希佑究竟将她藏在哪儿;
第二,依属下推测,即算我们血洗晋都,封希佑未必就会屈服交出小姐。
王爷想必还记得上次楚姑娘受伤一事?
楚姑娘是他表妹他都能痛下毒手,所以……”
句句在理的话,说得身处震怒之中的周逐明慢慢寻回点冷静。
浓眉皱成团,两眼织满担忧的看向历来心思敏锐的宋果,道: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你也说了,悠悠是他表妹他都能痛下毒手,所以本王更不放心悠悠留在他身边。
而且,他那还有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安平,悠悠未必应付得了他们两个。”
顿了顿,浓蜜色脸庞上写满凝重的他继续道:
“很明显,封希佑是料到这场仗他必输无疑,所以就想将悠悠抓在书中做威胁我的人质。
上次对付东方宸他用这着,想不到他现在竟然重施这种卑鄙的伎俩!”
圆圆的眼睛滴溜转了两圈,寻思片刻的宋果沉稳作答:
“属下知道王爷极其关心姑娘安危,不过越是如此咱们越不能发兵,否则逼急了,封希佑就可能危及姑娘性命。
依属下之见,咱们首先按兵不动。
然后,明着派人进城同封希佑交涉,暗着派人去探听他到底将姑娘藏在哪儿,看能不能悄悄救出。
只要找到她,接下来再发兵一决生死不迟,王爷觉得呢?”
***
眼前晃过楚悠悠浅笑如花的容颜,周逐明的满腔怒火化为心头的隐隐之痛。
在记忆中,他几乎从没受过这种气。
南安王三个字,在晋国就意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若换作平时,他必定由着性子挥师进城一举擒住封希佑以泄心头之气。
但现在他最看重的女人在对方手上,从来不受约束和威胁的他不得不受制于人。
沉吟良久,他终于点头表示同意宋果的建议。
他同时吩咐宋果马上进城求见封希佑,并安排信得过的亲信同时混入城中查探虚实,最好打听出楚悠悠所在的具体地方。
办事得力的宋果领命而去,留下负手而立的周逐明单独在房中凝望粉红锦被出神。
他几乎还能嗅到楚悠悠留下的淡淡气息,可她人却早已不知所踪。
淡金色光线从窗户的缝隙中挤进来,洒落在罗帐之上,飘渺的蓝色渐显真实,带给人宁静和美好。
可在此时的周逐明看来,这种蓝色却带着几分冷意,让他莫名的觉得压抑和沉重。
悠悠,悠悠,你现在会在哪儿呢?
我一定会去救你,救出你再和封希佑算账!
对着床帏呢喃出声,满面凝重的周逐明甩袖离开。
***
像是做了酣畅的梦,楚悠悠感觉到光线越来越强烈时从沉沉睡眠中醒来。
睁开略微沉重的眼皮,她蓦然看到熟悉的白色烟罗软帐,上面淡紫色花纹和她在晋国大院的闺房一模一样。
无意识的动动手指,昨晚封希佑捂住她嘴的那幕掠过脑海,飞快坐起的她不禁四处打量。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摆设一一映入眼眶,这房间,不正是去魏国前自己居住的地方么?
和周逐明的对决日渐显出高低,他定然是想像上次挟持我威胁东方宸一样来威胁周逐明,可周逐明真会受他的威胁吗?
这些日子,我所看到的周逐明是个霸气又桀骜的男人。
只要他攻下晋都,就能成为晋国新的君王,他会给佑哥哥挟制的机会么?
他是待我很好,可要因为一个小小的我而放弃唾手可得的王位有可能么?
清醒过来的楚悠悠很快看清楚封希佑的真实意图,不过对他目的究竟能不能达成,却抱有质疑。
换上床边早就摆好的淡青色锦袄和雪白下裙,四肢动弹顺利的她确定封希佑没给自己喂下毒药后就朝门口走去。
双叶门一拉,阳光扑面而来,同时出现的还有两个敦实的黑衣男子和两把冷光闪闪的大刀:
“小姐,公子说,没有他的允许您不能踏出房门半步,如若您需要什么请告之我们,我们即刻为您去办。”
柳眉轻蹙,楚悠悠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受训于永离的人。
不悦的扬起樱唇笼住衣袖,她冷冽道:
“既然还知道称呼我为小姐,那你们还在我面前动刀动剑?
公子的命令你们不敢不从,难道我的话你们就当作空气吗?
你们也知道我并不会武功,我现在只是想去看看那片桃树林,不会逃走。
即便我要逃走,以你们的身手不是能轻而易举的抓住我?
我没那么愚蠢,不会做无谓的挣扎。”
似是喝彩的拍掌声从左边长廊上传来,白衣翩翩,神情淡远的封希佑噙笑出现:
“好个不做无谓挣扎!
短短时日不见,悠悠你的口齿真是大胜从前,佑哥哥甚感欣慰。”
轻步靠近的他挥手示意两个属下离开,正欲开口却被凛然相视的楚悠悠淡淡截断:
“佑哥哥难道害怕,悠悠会像你一样用些毒药,来达成逃跑目的吗?
这大院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盯着我,难道佑哥哥觉得悠悠会有逃跑念头?
即使有也不会付诸行动,和佑哥哥斗,悠悠从来就不是对手。”
说罢,她再也不看封希佑径直朝长廊走去,缓缓绕去后院。
嘲讽的言辞让封希佑呆住片刻,抬步跟上去的他脸色阴沉。
楚悠悠的讽刺,像把尖利的刀子戳进他的心头,难过之余亦有丝丝尴尬。
遥看楚悠悠站在长廊里凝视还是光秃秃的桃树,似是想到从前的欢乐时光,默然的他眼前也禁不住流淌过遥远的画面——
粉红色的桃花漫天飞舞,他和她在绯红清香的花海下或嬉戏或吹笛弹琴,光阴美得不似人间。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疏朗有致的眉眼间笼盖上层渺渺忧伤。
复仇索取之心暂时变得微薄,呆呆站立的封希佑,开始觉得自己原本坚硬的心在无数美丽的画面中变得温软。
黏黏的,湿湿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过去,如今,他眼前以一种对比的方式呈现,缤纷多彩却差异巨大。前者温情又旖旎,后者则冷酷又阴沉。
***
抽出别在腰间的碧玉横笛,微启薄唇的他情不自禁的吹奏起从前他经常吹给楚悠悠听的曲子。
泉水淙淙般流淌而过的乐曲飘荡在耳畔,让紧抿菱唇的楚悠悠不禁转身,回头静静凝视正凝神吹奏的他。
虽无桃花漫天,但眼前的情景和从前多么相似,白衣胜雪,笛声悠扬,天际湛蓝,空气清新。
恼怒渐渐平息,亭亭玉立的楚悠悠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根本无法彻底怨恨眼前温润如玉的男子——
尽管他一次一次带来失望甚至不惜伤害自己,可两人之间过去的种种根本就难以磨灭。
十多年的光阴,要从生命中完全摈除是多么困难又痛心的事。
而且,他是我的亲人,唯一的亲人,有着比我更悲惨经历的亲人。
如若没有从前的惨烈,现在的他可能会是世间最明媚的男子,和煦笑容会比阳光更温暖,不是么?
鼻尖飘过酸酸的味道,楚悠悠无比怀念早已飘远的岁月。
也许早在那时起,少年老成心思深重的佑哥哥就在策划所有棋局,可我毫不知情。
师傅从前老说知道得越多人会越痛苦,我从前根本难以理解,所以什么都想知道。
甚至多次追问佑哥哥那不堪回首的往事,而现在回过头看去,我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欺骗和隐瞒像件美丽的霓裳,也许它并不真实,至少却能带给人愉悦。
一曲作罢,封希佑抬步靠近暗暗欷歔的楚悠悠,轻启薄唇:
“悠悠,自从你去魏国,我就很少回到这,因为这个地方的回忆属于我们两个人。
如若我独自回来,那种孤单和凄清,着实寒彻骨随。”
听到他发自肺腑的言语,楚悠悠抬起依稀朦胧的双眼轻轻道:
“佑哥哥,放我离开,和周逐明化干戈为玉帛,从此过着平淡的生活,不好么?”
虽然希望早已覆灭,她还是想劝眼前之人回头。
他的欲/望是存在于心中一头凶猛的兽,在咆哮着吞噬别人的同时最后也会他自己吞没。
别过头去看着满园桃树的枝枝桠桠,封希佑露出抹冷淡的笑:
“悠悠,你终究还是很单纯。一闪不能容二虎之理,你肯定懂得。
再者,我已将你掳来,你以为周逐明能善罢甘休吗?以我对他的了解,恐怕难。”
***
搜肠刮肚的想再说些什么时候,楚悠悠看到一个黑衣男子匆匆赶来。
附在封希佑耳旁低语片刻后,封希佑的脸颊上旋即涌现不出所料的笑容。
挥手叫那人退下,别回碧玉长笛的他道:
“悠悠,佑哥哥有点事要回皇宫,你在这好好呆着,想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懂么?我今晚回来陪你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