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万物的姿态用肉眼看去仍是一片看不分明的朦胧。
空气中随着细微的晨风,流动着清晨特有的冰凉空气,隐隐夹杂着隔夜的露水沾染在泥土之中的腥香。
楼阁的青砖瓦顶之上,云娇眺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久久地。
从天边那一点细微的光亮,到变成一条明黄夹杂着艳红色的裂缝,她都安静地注视着,似乎不曾分神过。
从昨夜与苏焱、姬如逸轩两人的交谈之后,三人分别,她没有回房歇息的兴致,便寻了这府中较高的一处坐着,自顾自想着心事。
后半夜,昏迷过去的乐颜曾醒过一次,只是意识还是模糊的,苍白的唇本能地张合,神情急切而悲怆。
云娇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定然是那一个名字,那一个人,“阿衡”。
但府中除了她,都已然知晓,那个会做美食的阿衡,淳朴厚实的阿衡,爱她宠她的阿衡,已经回不来了。
她能想象到乐颜彻底恢复意识后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如果是曾经的她,定然也会如她一般哭泣吧。
但时间走过了九年,对于当初步惊鸿告知年幼的她的那些话,她的理解也越发深刻了。
死亡,也许,并不是一个人真正的终结吧……
接下来的事情,她打算好了。不论结果如何,她都决定将这一页完整地翻过去。
阿衡的确是自杀而亡,而那把匕首,也是街道上随意一个武器铺,走进去,花足够的钱,便可得到的,并非什么持有标记的特殊利器。
而最值得怀疑的司南明镜,她也从苏焱那里听说了她离开之后,司南府中发生的事情。
如今司南明镜下落不明,不知被那位叫成善的侍卫带去了何处。司南府自然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处,天下之大,又如何精准无误地判断得出两人离开的方位?
况且想要追击相隔如此之久之人的行踪,未免有些不切实际。
如此一来,线索便断了个干净。
阿衡之事,除了暂且画上圆点,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加好的方法了。
“等天彻底亮了,就安排人去衙门接阿衡出来吧,起码不能让他在那种地方,被当作无用的垃圾随意丢弃在一处。”
心中如此想着,云娇抱住双膝将头埋进胸前的空隙中。
渐渐地,彻夜未眠的睡着涌了上来,她有些乏了,于是闭了眼,任凭时间悄然流逝。
晨时,苏焱一如既往,在自家的院子中,结束了这一天的操练。
他提了水桶,照常为自己打满一整个浴桶的凉水,清洗身上粘稠的汗水,同时也让水的凉意,使得自己更加清醒几分。
云娇彻夜未眠,他又何尝不是呢?只是相对云娇的沉思,他更多所做的,则是亲自前往司南府,查看其中情况。
一如当时捕快的话,司南府果真遭遇了二次火灾,近半数的府邸都毁于一旦。
他去时并未惊动任何人,只是暗中观察着,在那府中四处游走,试图找到丝毫与司南明镜有关系的重要线索。
而自始至终,他也没有发现什么值得多加关注的地方,如果非要说有,大抵只有司南宇变得更加稳重的神情吧。
记得第一次与他相遇的时候,一身酒气不说,浑身都透着一股子腐败的味道。
而如今,在如此重大的事件面前,他却做到了一位家主理应做到的事情,将灭火之后的善后处理与后续事情安排地井井有条。
“从今日起他便是司南府的新主人了,也不知道他对司南明镜的态度……也罢,这些与我并无关联。”
自言自语,苏焱看了眼不知不觉中已然填满的浴桶,脱了面衣跨了进去。
“说起来现在可没有小冒失鬼突然闯进来了,总觉得,有些怀念吧……”
怅然若失姑且占据了苏焱的心房,他胡思乱想着,之后,索性将头彻底埋进了清水之中。
与此同时,司南府。
“家主,忙活了一整天了,你也赶紧去休息一会儿吧。”
老总管扶着司南宇在一旁的扶手靠背木椅上坐好,顺手接过侍女送来的一杯清茶,递过去,同时劝言。
昨夜第二次那场大火,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火势不可控制,全然不似先前为了应付被邀请来的宾客,故意纵火时那般容易被扑灭。
司南明镜早已离开,府中唯一的主子只剩了刚成为家主的司南宇一人。
而出乎他的意料,如此突发事件,却也不见司南宇曾流露出慌乱的神色,自始至终他都很好的贯彻了自己的职责。
此时此刻他坐着的那张木椅,早就染了半夜的冰凉,此刻才得以被坐上去。
反观此时的司南宇,接过老总管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之后,首先问出的,还是事关司南府的话。
“剩下的事情都明白了没有?还有什么没听明白的地方吗?”
老总管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连连点头示意。
而再三确认之后,司南宇这才重新站起身,准备在侍女的带领下回房间休息。
临走前,他忽然回身,盯着老总管的眼睛说道。
“老总管,不管你以前到底对司南府做过什么事情,但今后,我希望你能替我好好调教新来的总管。”
扔下这样一句话,司南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而在听闻了他话语之后,望着他背影有过片刻震惊老总管,却是想到什么似地摇了摇头,笑了笑。
“看来这位新家主的脑袋并不像以前看起来那般愚钝呢。也罢,我年纪大了,也累了,接下来的司南府,是该交到之后新的人手了。”
说罢,他调转了身形,主动将方才司南宇坐过的那张木椅整个端起,朝着心中计划的下一个目的地走去。
“这张木椅继续放在这里的话,除了阻碍府中下人的来往,似乎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作用了呢……”
一边自言自语着,老总管蹒跚着离开了原地。
他的背影相比之前,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更加佝偻了些。
而先行离开的司南宇,心中又是另一番感触。
此时的他恍然发觉,这些处置事情的方式,有相当的一部分都是当初被“奴役”时,司南明镜硬塞给他的。
随着更加深刻的回想,司南宇的心中忽然有些明白了司南明镜当初的用意。
“姐姐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难道说,她说的都是真的?”
司南宇大胆地假设着,只是后知后觉的明白,到如今,已经不可挽回了。
他们姐弟二人,终究是相忘江湖,难以再相见了。
城门口,时间更晚一些,流动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一个扎着粗布头巾的少女混在出城的人群之中,踏出了这座城池的大门。
待走出多出多数人的视野,独自行走在茂密的林间,少女抬起手,将头上的头巾取下,用了万般嫌弃的神色,将它随意抛掷在地面上。
继而,她的神色又沉了下来,四处看看,有些失望地撇撇嘴,埋着头漫无目的地缓步前行。
林间安静地很,时不时传来的只有听不懂具体说了些什么的飞禽的鸣叫。还有风吹枝叶的簌簌声,以及阳光从树叶的间隙洒下来,呈现出千百上万种姿态铺在黄土地上的听不见的声响。
又走了一阵,少女停了下来,有些不耐烦地调转身体,趾高气昂地质问身后跟着的三人。
“你们什么时候出现的?跟着我想干什么?还有成善,就像你说的,今日的我们已经毫无瓜葛,既然如此,你还出现在这里干什么?”
“不是的司南小姐,我们也只是刚刚找到你,况且,成善是为了我和阿决的事情才……”
说话的是绯月,或者说,此刻已经赎了身的她,该唤作“梁月”。
夜里,为了梁决的去留之事,她与临娘争吵起来,身上自然少不了挨了些许拳脚,若不是成善赶到,用重金将她赎出乐语楼,她与梁决二人怕是性命不保。
听闻梁月开口,司南明镜的目光自然也探了过去,将她与一旁的梁决看了个明白。
继而,她有些好笑地看向只是望着她的成善。
“怎么?我让你跟这个青楼女子多见几次面,你就对她死心塌地了?真是慷慨,直接将她赎了出来,花了不少银子吧!”
听到这里,成善终于舍得开口了。只是他所说的,却无关司南明镜问的任何一句话。
“你先跟我回去一趟,然后我们出发去京上城。”
“什么?你在说什么蠢话?你这个连家都没有的人,要回到哪里去?”
对于成善的说辞,司南明镜显然不曾多信几分。她不屑地侧过身,自顾自继续方才的路程。
“诶!司南小姐!”
看着司南明镜要继续走下去,梁月急忙开口喊道,试图以此留住司南明镜。
只是很可惜,如此软绵绵的话语对霸道惯了的司南明镜来说,根本构不成可以谈条件的理由。
但即便她不愿意,毫无武功的她,自然也不曾有可能逆转成善的决定。
“就这一次,拜托你听我的。”
嘴上如此说着,成善直接攥住了司南明镜的右手腕,硬生生拉着她朝着自己所决定的方向移动。
在言语上的威胁毫无作用之后,司南明镜终于服软,姑且顺从了成善的意思。
只是心中最大的疑问,她并未选择现在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