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薛健康忙着光脸。今天大姐夫火化,作为大姐的娘家人必须郑重其事。侯家的亲戚虽然多,但在排位上,那都得往后掐,薛家占主导,是主席,基本上说一不二,这是规矩,多少年的规矩,至于说多少年,薛健康也不记得,反正是老辈里传下来的,也不是他一家兴的,家家都这样。
为了显示出薛家人丁兴旺,前天薛健康就挨家挨户通知了五服以内的族人,凡是能走动的不论男女老幼一锅端。至亲更不要说了,三服以内嫁出去的闺女带着丈夫孩子一块来。总之一句话,比上次哭丧隆重。农村的风俗就这样,丧事比喜事关切。喜事去喝喜酒,那得是有来往的,先前没有来往的,那也得是能来的,还必须有事主下的请帖,不是随便哪个人想喝就喝,想去就去的,即便你不请自到,酒桌上也没有你的位子。有句俗话说的,喜事叫,忧事到。忧事就不一样了,你尽可以不请自到,去的人越多,事主越高兴,都是捧场的,当然热情招待。这样显得事主为人好,有人缘。
薛健康光完脸,又拿剪子对着镜子把鼻毛剪了剪,感觉满意了,才穿衣裳。衣裳是昨天晚上老伴找好放柜子里的,雪白的衬衫,雪青色的裤子,老北京式样的圆口平底黑皮鞋。衣裳不是自己新买的,都是孙子辈的孩子们送的,说送那是高看他们了,其实是他们嫌旧了,不愿穿要扔的。现在的青年人真是拿他没有办法,好日子才刚过,就开始烧包了,新买的衣服洗上几水就不穿了。想想当年那穿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真是遭大罪了!现在的日子真好,吃不愁穿不愁,还有闲钱喝茶抽烟,玩纸牌弄景的,舒坦呐。以前穷的时候,梦想着冬天里偎着火炉,夏日里吃个西瓜。现在可好了,一年四季都有空调,还有遥控器,躺床上都能控制他的温度和开关。你说人真能哈,什么都能发明出来,空调、电视、冰箱,还有什么电脑什么移动电话,老辈里的念想都应验了,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
“可了不得了!可了不得了……”薛健康正胡思乱想,老伴慌慌张张跑了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带着泥土的菠菜,进门就说道:“你快去看看吧,葛万才的坟头被公安局的人扒了!”
薛健康也是一脸惊疑,问道:“咋回事?”
他老伴道:“早晨起来,我去地里拔菜,看见路上停了一溜小汽车,村里早起的人发疯地往野外跑,我弄不明白怎么回事,也跟去了。谁知道一起子公安和武警。得有五六十口子,直往葛万才的坟头奔去。到了坟地,啥话不说,就用那什么玩意儿咱也不知道,反正是几分钟的空,就把葛万才的坟头扒开了,棺材盖也揭了。我的娘!想不到葛万才没有火化,尸首还好好的,跟睡着了一样……”“你亲眼见的?”“可不是。”“那现在呢?”“我看见公安拍了照,录了像,留几个武警看着,就把葛万才的尸首用塑料布包了几层弄上车开走了。”“葛家没有去人?”“先前没有去,后来去了,去了上百口子呢。等他们到的时候,武警已经戒严了,用竹竿和红布条围了好大一个圈,不让任何人进去。一个当官的手里拿着扩音喇叭,喊他们在执行公务,如果有人跨进警戒线一步就是妨碍公务,直接抓起来。你没有见,可吓人了!武警都端着短筒的冲锋枪,威严得很。平时看葛家人耀武扬威的,真到了紧要关头,没有一个出头露脸的,甚至于没有敢放响屁的。”“这下子热闹了。”“可不是。看葛有理怎么收拾吧。”“不是他收拾,恐怕是人家要收拾他。”
薛健康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是侯大川告的密。葛万才埋了几年没有被挖坟掘尸,昨天他告诉了大外甥,今天就来了公安,不是侯大川,别人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也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呵呵,小子有种!不愧为侯继续的儿子。”当年侯继续就是敢想敢干,敢作敢当的主,不然的话,老爷子不会看上他,把大闺女许配给他。挖了葛万才的坟墓,薛健康很高兴,认为这是为老百姓主持了公道,平复了老百姓心中的愤恨。是的,生活在同一地方的人,就应该享受同等的待遇,享受同等的地位,享受同等的制度,不然的话,那只能是官逼民反。别看老百姓平时没有脾气,逆来顺受,那是没有到时候,时候到了自然是暴风骤雨,你死我活。文化人不是说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大哥,咱抓紧走吧。”薛健康刚穿好衣服,薛聪明一脚踏进门来。薛健康问道:“不急,吃完早饭再去吧。去那么多人,侯家不一定好安排早饭。”薛聪明道:“你言差了,我昨天晚上就跟大川打了电话,让他安排咱们吃早饭。平日里没有机会,现在还不得讹他一顿。人家侯家富得流油,才不在乎一顿两顿的。”薛健康嚷道:“你怎么能这样干,拿我们薛家当什么了,我们是混吃骗喝的人吗!”“那怎么办,我都召集好人了,都在门口路上等着了。”“你就是嘴馋,多吃一顿能长一块肉咋的。车都安排好了吗?”“安排好了,三辆手扶拖拉机,三辆小车。”“既然都安排好了,那就去吧,不吃也是浪费。”
昨天晚上宋无谓就提醒侯大川道:“你该跟县里熟人打个电话,安排明天火化第一炉,那样干净,质量还好,不能跟别人掺和。你不知道,火葬场的工人服务可差劲了,态度恶劣得很。”侯大川本想打的,宋无谓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市火葬场也出过问题。一位老头火化,骨灰里竟然有避孕套,老头家人不愿意,差点儿闹出人命。当然县里也有熟人,县委、县政府两个一把手都是以前的伙计熟人,组织部、人事局更不用说了,都是部下。兼着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职位侯大川一直瞒着老家的人,怕不三不四的人找他提干什么的。但后来想想打电话不合适,那不是通知人家来吊孝嘛,不是故意跟人家要烧纸钱嘛,让人家怎么看自己。平时在他们的心目中印象很好的,不说廉洁奉公,起码在经济上没有出过问题,生活作风更不要说了,可不能因为这点儿事,影响了自己的良好形象。最后他拿定了主意,没有去打那个电话。
早晨起来,洗漱完毕,又回到了丧屋,没有多大会儿,侯大川就看见租赁的灵车开来了。侯大川出门迎上去,跟驾驶员客气了一番,便仔细看灵车的状况。驾驶员是个小老头,个子不高,圆脸光头,估计是退休后自己单干的。灵车蛮新的,前面挡风玻璃上有一个“奠”字,车里两边是一排没有靠背的座位,中间是一个放遗体的长方形的木箱,其他没有什么。听说驾驶员没有吃饭,侯大川赶紧到伙房要了一盘芹菜炒肉丝,一碗菠菜蛋汤,还有两个馒头,让驾驶员去席棚里吃饭。刚安排好,就听见手扶拖拉机的声音。侯大银道:“大哥,您快出去迎迎,咱舅家的人到了。”侯大川没有停脚,到大门口去迎了。
薛家人架子还真大,在大路上下了车,都站那里等着,没有一个过来的。侯大川到他们跟前,跪倒磕了一个头,薛健康、薛聪明他们才走过来说话。
薛聪明想说话的,但看见薛健康把侯大川拉到路边小声叽咕去了,便甩开膀子带头去了侯大刚家。
薛健康跟侯大川感慨道:“乖乖,你干了一件好事,大好事!俺村里老百姓没法再高兴了。”候大川不知就里,问道:“什么事?”“装憨了不是。你知道不,俺庄上葛万才的坟头,今天早上天刚胧明就被公安局的人给掘了,尸体拉走肯定是去火化了。”“哦。”“我一猜就是你举报的。昨天咱爷儿俩刚说了,今天就发生了那种事,不是你还能有谁。”候大川没有接他的话茬,道:“大舅咱去吃饭吧,饭菜都凉了。”薛健康很失落地埋怨道:“你看看你,跟大舅还卖关子。”
侯大川领着薛健康到的时候,席棚里几乎坐满了人。薛聪明看见他们,站起来摆手道:“大哥,你这边来坐。”
薛健康的位子是预留好的,上座,首席。薛健康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上去。
宋无谓喊道:“客人都齐了,伙房里抓紧上菜。”
“好嘞。”几个跑堂的不敢怠慢,有端菜的,有上汤的,有拿馒头的,不一会工夫就齐活了。
早上是便餐,没有酒水。还不错,六菜一汤:烧皮肚腐竹鹌鹑蛋,烧羊肉白菜,青椒肉丝,芹菜虾仁,洋葱木耳,青椒干丝,一盆菠菜蛋汤。
宋无谓走过来,招呼道:“大家都吃好,馍馍不够伙房里还有。”这话说得有水平,意思是说馒头可以随便吃,汤菜就那些。
不到半小时,吃饭的人都吃好了,薛健康看了看,大声招呼道:“大家都吃好了,咱们起席吧。”于是“呼啦”一声都起来走了,有一个妇女没有吃好,手里攥着半个馒头,赶紧咬了一口也起身走了。丧事就是这样,说道多,礼数多,一般一排席,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喝,什么时候起席走开,那都以主桌为准,主桌又以主席为准。没有主席说话,你早走晚走都不好,认为你不懂规矩,不懂礼貌,没有教养,会被人耻笑的。
这时候,宋无谓安排人把灵棚里的花圈、桌子都撤了,把草衫子卷起来,使得丧屋门敞开了,站在门外可以看见丧屋里的一切。这时候宋无谓手拿扩音喇叭喊道:“来的客们注意了,因为天热,不能太耽误时间,现在请大家抓紧时间跟遗体告别,再看侯继续老先生最后一眼,但哭的时候时间不能太长,表达个意思就行了,不然你哭五分钟他哭十分钟,那就耽误火化了。下面我按照名单,念到谁谁就抓紧观敛,时间不能超过两分钟。”
宋无谓这么一喊,需要跟遗体告别的人都来了,挤了一院子,但大家都很自觉,分两边站着,中间留出一个过道。宋无谓看人到得差不多了,喊道:“先请族家观敛!”
侯大川以为自己是老大,慌忙站到前排,宋无谓拉了他一把,道:“你向后挪一步,族家老大不是你。”侯大川向后退了一步,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径直走到他前面。侯大川认识的,老头是他没有出五服的大哥侯振远。看样子侯振远是个行家老手,他转回身子,立正姿势,一脸严肃,拿手示意侯家族人分两排站好,然后再转回身子,面对着灵床,先弯腰,两手相握作了个揖,接着就是双膝跪地,连磕了三个头,向后一摆手,再站起来,拿手打眼罩弓着腰向丧屋走去,嘴里喊着“我的叔啊……”到了灵床前,蹲下身子,“啊啊”几声又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转回头走了。他磕头的时候,后面的人也得跟着磕头,磕头数都是三个。他向后摆手,就是示意后面的人磕完头跟他一起站起来,拿手打眼罩也是“啊啊”着按顺序向前走。这样族家的观敛过程就算完了。观敛的时候都是男人参加,妇女没有资格的,只能坐丧屋里守灵,但外面的人“啊啊”的时候,她们必须跟着哭。这是规矩。观敛并不是掀开蒙脸纸看侯继续的真容,只是哭几声表达一下意思。
族家人观敛完就可以离开了,如果不离开想看热闹,那就得往两边站,把中间闪出来,供后面的人观敛。侯大川多年没有见过这种情景了,想看看热闹,就靠后站在人群里看着。
宋无谓接着喊道:“下面请娘家人观敛。”他说话简洁,娘家人指的是薛英的娘家人。
这时候薛健康迈着方步也是一脸严肃地带头走来了,后面跟着薛聪明等薛家的男人。人还真多,两溜一直排到大门外。但他们穿戴有区别,有的孝帽子大有的孝帽子小,有的穿孝袍子有的穿孝褂子。
侯大川正看着,李素梅悄悄走过来,拉了拉侯大川的衣角,问道:“他们穿的怎么不一样?”侯大川低声道:“这是房分不一样。跟咱妈房分近的就是戴大孝帽子,穿孝袍子,房分远的就是戴小孝帽子,穿孝褂子。”“什么是房分?”“简单说就是分房。比如说,一个人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子结婚又给他生了八个孙子,八个孙子又给他生了许多曾孙子,这就要分家分房,最后是越分关系越远。明白了吗?”“哦,是这样。挺有意思的。”
薛健康跟侯振远一样,也是先作揖后磕头再“啊啊”,动作都是一个样。后面的人像是培训过,立正,跪下,磕头,起立,“啊啊”,弓腰前行,蹲下,起身,回走,步调一致,整齐划一,不像侯大川总是比别人慢半拍,那还得是在宋无谓的暗示下,不然不知道闹出什么洋相呢。但大家都起来走的时候,薛聪明却没有起来,蹲在灵堂前大声地哭,“我的好姐夫啊,您怎么走的这么突然啊,俺还没有跟您亲够啊……”几个人拉都拉不起来。这时候侯大川听见有人议论道:“看吧,儿子还不如小舅子哭的痛呢。”“他那不是哭姐夫,是哭他比别人命苦。”“也是的哈,小舅子跟姐夫能有多深的感情,肯定是装的。”“他是演戏的吧,想让他几个有钱的外甥帮帮他。”“人就这样,借酒发疯,吐沫当泪。”“别再说了,大川两口子站那里呢,万一让他们听见就不好了。”
冷不防,薛健康冲过来,照腚踢了一脚薛聪明,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人家大老执的话你没有听见!想哭等咱姐夫下地的时候你再哭。”
薛聪明很听话,站起来走了。侯大川看见他,虽然嗓门很大,却没有一滴眼泪,甚至眼睛都没有红,不由得在心里说道:“人家说的没有错,他就是在演戏。这么多年,今天才算认识他。”
观敛很快,半个小时,遗体告别仪式就结束了。周庆祝带人抬着木箱进了丧屋,在宋无谓的指挥下,把侯继续的遗体放进了木箱,用麻绳捆好,抬回放进灵车里。
宋无谓对侯大川问道:“你们弟兄谁跟去火化?”侯大川道:“我不懂,应该谁去?”“按说你们都该去,但车里坐不下呀。”“家属还去吗?”“那肯定的。”“不然我和老二老三两口子去吧。”“春雪、春琳也得去。”“那行吧。”
侯大川去找侯大刚,侯大刚不愿意去,说道:“你看我的脸,能出门嘛。”侯大川一想也是,一张脸跟画眉鸟一样,怎么去外面见人。于是他找侯大利,侯大利没有说什么,爽快地答应了。没有等候大川说话,侯大银跑过来,道:“大哥,我跟着去殡仪馆吧,我想再去送咱爸一程。”话没有说完,眼泪就下来了。侯大川理解他,从小老父亲最疼他,去是应该的。
这样,侯大川夫妇、侯大利、侯大银、侯春雪、侯春琳还有侯大刚的大儿子扎根都上了灵车。本来是长子长孙侯思源打幡的,因为他开车,临时决定让扎根打幡。宋无谓和两个帮忙的年轻人上了侯思源的车,加上薛健康、薛聪明以及薛家族人代表的三辆车,一排五辆车浩浩荡荡去了殡仪馆。在灵车上,侯大川怀抱侯继续的遗像,侯大利拿着椽子。椽子里放满小方块状的纸钱,侯大银和嫂嫂、姐姐拿纸钱一路撒着,嘴里默念:“爹,您拾钱……”这也是有说道的,到殡仪馆大门前,必须把椽子里的纸钱撒完。
进了殡仪馆的大门,把车一排停好,跟宋无谓坐一辆车的年轻人先下来燃放一挂鞭炮,然后车上的人才下来。侯大川、薛健康他们在宋无谓的引领下到吊唁室,坐在条椅上休息,灵车驾驶员招呼殡仪馆的工人把侯继续的遗体抬进火化间。这是灵车驾驶员分内的工作,收了人家的钱,就得为人家办事,不然光租灵车没有那么贵,要一千块钱呢。火葬场的工人也不是白忙乎,想挣外快的。
侯大川正等着,宋无谓慌慌张张从门外走来,道:“大川,还真麻烦呢!我让你找人你不找,现在问题出来了,今天火化的有十几个,排队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你看看是否找个熟人加塞子吧。”
侯大川没有动身子,闭着眼睛,道:“算了吧,等着就是了。”宋无谓道:“不然这样,让思源买条好烟,我送给灵车驾驶员,让他想办法。”没有等候大川说话,侯思源道:“我车里有烟,一条够不?”“够了。”宋无谓带侯思源出去。“思源,你买几箱矿泉水吧。”冷不防薛聪明说道:“天热,我都口渴了。”
一中年妇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聪明哥,你那不是口渴,是早上咸汤喝多了。一盆咸汤让你喝了一半。没有见过你这样的,走哪里都要吃要喝,也不分个场合。”
薛聪明也许是关心,也许是被中年妇女说的坐不住了,道:“大川,你不能歇着,凑这空,你得抓紧把骨灰盒买来去。”
侯大川道:“有棺材了还买骨灰盒干什么?”
薛健康道:“大川,农村的规矩你不懂,棺材是棺材,骨灰盒是骨灰盒,把骨灰盒放棺材里,是双层保险。你去吧,不要买好的,有个意思就行。”
“那行吧。”侯大川起身,招呼侯大利、侯大银一块去了。李素梅没有事也跟着去了。
薛聪明站起来,道:“我也得去,给你们长长眼,你们年轻人不会挑拣,骨灰盒有裂纹拔缝的。”
薛健康一把把他拉坐下来,厉声道:“你去干什么,还嫌丢人不够咋的!”
侯大川他们前脚刚走,侯思源后脚就到了,两手携了两箱矿泉水,放条椅上,道:“就买两箱,买多了我拿不来。你们喝完我再去买。”他先打开一箱,问道:“你们谁要?”
没有等别人说话,薛聪明抢先道:“给我拿两瓶。”
侯思源拿了两瓶送给他,薛聪明接过来,低声问道:“表外孙你身上有烟没,我想抽烟了,可我来时忘记带了。”侯思源从裤兜里掏出小半包烟,给了薛聪明,歉意地道:“就这几根了,你先凑合着抽吧,等会儿忙完,我去车里给你拿。”
薛健康瞪了薛聪明一眼,道:“你就是下贱!”转而对侯思源和蔼地道:“你不能给他再拿烟,我看他不抽能不能急死。”
侯思源笑了笑,回去又拿了两瓶矿泉水,问道:“还有谁要喝水?” ;
没有应声的。那位中年妇女笑道:“俺都不喝,省给聪明哥喝吧。喝不了让他带回去,到村商店里能兑不少钱呢。”一句话把大家逗得哄堂大笑。
她的话把薛聪明的嘴都气歪了,站起来气哼哼地走了,手里攥着两瓶水。
薛聪明刚走没有多大会儿,侯大川他们抱着骨灰盒进来了,后面跟着薛聪明。他依然余气未消,歪着眼角瞪那中年妇女。
侯大川走到薛健康跟前,把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到条椅上,道:“大舅,您看这个行不行,汉白玉的。”薛健康拿手摸了摸,道:“咋不行,行。”
薛聪明凑过来,道:“这个太孬了,大银说才八百块钱。”
侯大银不愿意了,生气道:“二舅你怎么说话诬赖栽赃呢!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八百了,那不是你自己跑骨灰盒商店去问的吗,怎么说是我说的。”
薛聪明不再说话,没事人似的站那里不动了。他没有想到侯大银会来得这么快,刚才看见他去了厕所,估计他得一会儿回来的。
薛健康没有理睬他们,道:“八百的就不孬了,这不是棺材太好了嘛。”
“安排妥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一点儿不假。”宋无谓自言自语着走了来,看见侯大川,道:“灵车驾驶员老胡真讲究,一条好烟自己没有要直接给了火化间的主任。主任也会做事,安排下一个就是咱。”
正说着,吊唁室的窗户打开了,一位青年人把头伸过来,问道:“谁是侯继续的亲属?”
侯大川道:“我们是。”
青年人道:“请你们跟老人作最后告别吧。”话音刚落,青年人就把侯继续的遗体推到窗口下。
侯大川拉着李素梅第一个冲过去,隔着窗口看见侯继续睡着了一样躺在推车上,身上盖着党旗,只是脸比以前大了,像是浮肿。侯大川抑制不住失声痛哭,李素梅也掉了眼泪。宋无谓走过来,拉过侯大川,道:“你闪开,让大伙轮流看一眼。”于是,其他人都很自觉地排成一队,分别瞻仰了侯继续的遗容。瞻仰完的人回到自己的座位,大多数都掉了眼泪,只有薛聪明无动于衷,继续喝他的矿泉水。最后是侯春雪、侯春琳姊妹两个,看了侯继续的遗容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放开嗓门号啕大哭,并把身子尽量往里伸,那情景真的是生死离别。跟宋无谓一车来的两个年轻人不敢怠慢,跑过去一人架一个,把侯春雪、侯春琳扶到座位上,按住肩膀让她们安静下来。原来疑惑的,不明白宋无谓安排两个年轻人跟他坐一辆车里是什么意思,现在明白了,是照顾她姊妹俩的,侯大川在心里佩服道:“宋主任真是考虑得周全,不然的话,没有人顾及安抚她们。”
抽一支烟的功夫,窗户又打开了,里面的青年人把一个红布口袋递到窗台上,喊道:“请侯继续的亲属过来拿骨灰。”
侯大川抱起骨灰盒走过去。青年人把红布口袋打开,让侯大川看了看,然后重新把扎口扎好,轻轻地放进骨灰盒里,帮助盖好骨灰盒盖,又拿一块红布把骨灰盒蒙住,道:“齐活了。”侯大川慢转身体,回过头,问道:“宋主任,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宋无谓把侯继续的遗像摆正,轻轻放到侯大川手中的骨灰盒上,让李素梅搀着侯大川的胳膊,道:“本来这活是侯思源的,他不是得开车吗,只能委屈你了。下面兄弟侄子再多,也代替不了。”
侯大川跟李素梅在前,其他人在后,在宋无谓的引领下低头走出吊唁室,分别上车回去了。上车前,年轻人又放了一挂鞭炮。
在车上,侯大川心情平静了许多,跟李素梅耳语道:“看起来咱爸还真是一生清白。”李素梅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刚才看见咱爸的骨灰,一块块的,都是银白色,闪闪发光,没有一星的污点。”“什么意思?”“以前我去旅游,跟和尚一块吃饭,听和尚说,凡是积德行善一生清白之人,骨灰都是块状,银白色,有光亮。如果不是,骨灰就发暗发黑,甚至说有许多斑点。”“你知道的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