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墨知他是个书痴,转过身走了三步,背过手在博古书架前停下,回眸问道:“考考你,我面前的是什么书?”
萧五郎想了片刻,眉目温和地笑道:“《孔子家语》。”
沈惜墨拿下书过目,果真如此。她大赞道:“厉害。”
萧五郎谦逊地笑:“前几日才看过这本,有些印象。”
沈惜墨听他谦词,想他如此了解藏书阁内的书籍,便请他帮忙道:“我还要赶着回去,可这里藏书太多,你能帮我找几本医书吗?”
“医书?”萧五郎纳罕道:“你哪里不适?”
“不是我,是……我的丫鬟苏月她身子抱恙,我以前看过些医书,不过没有深研,忘了大半,想看些医书给她诊断。”沈惜墨不好明说的胡诌道,“最好是详尽些的医书。”
“她哪里不适呢?我也略懂医术,可以给她瞧瞧,或是不便的话去请大夫来。”
“不用那般麻烦。”沈惜墨推辞道,“我总归是客人,我的丫鬟病了哪好去请大夫?你既通些医术,正好帮我推荐两本,她近日眼睛不适,我看看有何法子诊治?”
萧五郎考虑了会,给她翻了三本医书:“看书很费时间,且不一定有用,还是请大夫对症下药为好。”
沈惜墨笑着接过书道:“我明白,麻烦你了,我先告退了。”
萧五郎点点头,目送她离去。
沈惜墨捧着书回西子阁,用了晚饭后,回到寝房里,坐在案桌前正要翻书,陡然看到她的画被人动过!
她当时画完后,画纸上的颜料还未干,她也未拿到窗扇旁吹干,只铺展在案桌上,可显然这幅画被人动过,晾干后有一处不算明显的印记。
她去叫来苏月,问苏月是否碰过画纸。
苏月摇头道:“我没进来过,用过午饭后,我一直跟着花颜学做针线,还绣了条帕子呢!”
这么说也不是花颜。
她让苏月去问青衣,片刻苏月回来说青衣也不曾进过屋。
那么显然易见,进过她寝房的是笑怜,常妈妈前几日告假出府,现今还未回来,她这伺候着的总共三个丫鬟,一一排除只剩笑怜了。
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不知这笑怜又是哪个派来的?
“既不是我,也不是花颜,青衣也没进来过,那就只有笑怜了!”苏月琢磨着道:“好个贼心,置小姐定下的规矩不顾,我现在就去找她。”她气呼呼地走出去。
沈惜墨拉住她道:“你问了她又岂会承认,你过来,我告诉你一法子,让她不打自招。”
苏月附耳去听,待听完后欣喜道:“还是小姐高明,我这就去办。”
沈惜墨由她去了,坐下来翻医书。
脑中突然想到那夜萧四郎在月桂树下弹琴的光景,他一身黑袍,面容冷峻萧瑟,他不过才十八岁,可那神情却似经历了世间沧海桑田,尤其是他琴声中透出的沉痛悲绝,就像是哀莫大于心死……
不知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翻了约一个时辰的书,苏月才急忙跑回来,直喘气道:“小姐,笑怜她掉进荷花池了!”
沈惜墨搁下书来,嘴角微翘道:“看来真是她。”
“就是她!”苏月忿忿道。
她按小姐吩咐,故意当着那些丫鬟面前说,她不当心碰到了小姐的画纸,不想那画纸上的颜料添了磷粉调亮色,磷粉在高温下会自燃,要用荷叶才能洗掉,她让丫鬟们出去给她摘荷叶。
笑怜做贼心虚,怕的要命,自告奋勇就跑出去摘荷叶,结果天太黑,她够着身子去荷花池采摘,脚下一滑整个人落进水里了。
幸好她偷偷尾随跟着笑怜,见她落水,赶紧叫人救她上岸。
现在跟个落汤鸡一样裹在被子里,真是活该!
沈惜墨站起身,和苏月一起去看望笑怜。
笑怜落水受了不小的惊吓,呆若木鸡地捂着被子坐在床头,青衣给她熬了姜汤,又喂她喝下。
见沈惜墨突然来了,青衣放下碗道:“笑怜没什么大碍,就是吓着了。”
沈惜墨点点头,目光直视着笑怜道:“我的规矩摆在那里,我说过没有吩咐不许进我的寝房,你既犯了这条规矩,怎么个处罚你心里有数。”
笑怜脸色惨白,整个人从床上滚落下来,屈膝跪在地上道:“沈小姐,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
沈惜墨颇有些居高临下地审视她,而后坐下来道:“为何偷偷进我的寝房?”
“奴婢……”笑怜欲言又止,惊恐万状地咬着唇。
沈惜墨静静地等着她,见她久不做声,她也没耐性多问,便要站起身。
青衣见状,忙是劝笑怜:“你有什么隐情直说了吧,沈小姐不会不近人情,你不说实话,日后便再也不能待在这里,离开了就只能去做那些又累又脏的杂役。”
笑怜抬起败落的面容,支支吾吾地道:“奴婢见沈小姐关在房中整日作画,不知画的什么,便想偷跑进去瞧瞧。”
沈惜墨眉心微动,凝视着她片刻:“瞧见了又欲与谁说道呢?”
笑怜见她眼睛里清明如水,瞬时不敢与她对视,偏转开目光。
沈惜墨平淡道:“我的眼睛里最容不得沙子,你不实话与我说,我便容不得你,你速收拾行李离去吧!”她转过身,唤了苏月就走。
背后笑怜脱口而出道:“是晚池姐,她让奴婢看沈小姐是不是在作画?”
沈惜墨脚下一顿,皱了皱眉头,却是如何也没想到会是晚池,她思量半会,缓缓转过头道:“你若还想留下来,自行罚做一月扫除,我这次便饶过你,倘若还有下次,那就不仅是落水这么简单了!”
撂下话,她径自往外走,苏月狠狠瞪了眼笑怜,也跟了出去。
笑怜吓得整个人歪倒在地上,紧紧抱着被角颤抖着哭泣。
青衣叹了口气,扶她去床上坐着。
苏月追出门道:“小姐,为何不把她撵走呢?”
沈惜墨边走边道:“撵走了又会有新的丫鬟来,到底相处了些时日,如今又知道底细,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比不知根底好,今日恩威并施也教她忌讳收敛着。”
苏月连声道好,又忍不住抱怨番:“真是人心隔肚皮,这萧家怎么竟是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把小姐你当什么了,身边安插这么多双眼睛,好不自在,这里可真不是人待的地!”
沈惜墨轻笑道:“如今你才知还是沈家好?”
苏月直点头道:“还是咱们沈家简单安逸,我不想留这了,咱们早些回去吧。”
沈惜墨笑笑,没有做声。
经笑怜一事后,西子阁的丫鬟们皆老实安分了,没人再去打扰沈惜墨,她便安稳地关在房里或是提笔作画,或是翻看医书。花颜还献殷勤地绣了两副手帕和鞋袜给她,笑怜规矩地打扫整个西子阁,不敢出现在沈惜墨眼前,青衣依旧给她梳头,并代管着西子阁一甘事务,常妈妈不在,总得有个丫鬟帮忙打理里里外外的事。
安静过了两日,萧元郎却没再来过,才知是大太太拘束着他,叮嘱他莫要来打扰她作画。倒是萧老爷亲自来过一趟,看她画墨的进展,见尚还不错,便放下心来,并吩咐下人好生伺候,连带着每日的伙食都丰盛了许多。
这会子刚用过午饭,青衣说她哥哥宋青书进府了,正要去拜见大太太。
跟着大太太派了小丫鬟来请她去韶颜楼。
估计是商议宋青书教授萧元郎学画的事宜,她便换了身衣服赶过去。
彼时宋青书在正厅里坐了许久,屋内只有两个丫鬟伺候着,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屋内摆设,几盆富贵万年青,清一色黄花梨桌椅,两幅未署名的写意山水图,这般清幽雅洁的光景,处处透着别致的奢华。
玻璃明窗外的暖日和风习习,很有些燥热,他咽了咽干涸的喉咙,任由额头上的汗液直落,他坐了有半个时辰,除了两个丫鬟不动声色站在门旁,却无人招待他。初来乍到,他自不敢催促主人家,便只细细观赏墙上的两幅画,以此宁心静气。
忽见软帘微动,一身品蓝绣白蝴蝶儿素缎单衫的女子探帘缓步款款走进来,她眉眼温和而幽怨,头发利落的绑扎着根大长辫,临到他跟前,垂眸含笑道:“宋先生有礼。”
宋青书忙是站起身,拱手作揖道:“不敢当,在下宋青书。”
晚池点首回礼看向他,见他一身石青色长袍方巾,倒不似羸弱的书生样儿,反是双目炯炯面庞硬朗,浑身透着磊落刚正之气。只是看他满面汗液,滴在衣领上湿了一片,她忙转首对门旁的丫鬟道:“还不快上凉茶。”
两个丫鬟应了是,端了茶放置在宋青书跟前:“宋先生请用茶。”
“不敢不敢,有劳两位姑娘。”宋青书谦逊着说,见这三位丫鬟一举一动彰显大户人家的涵养,皆是轻言细语,脚不带尘,暗道萧家好生气派,怪不得妹妹在信中提醒他要多注意举止。
他拘谨着喝下口茶,隐约品出是普洱凉茶,入口清苦回味,却也解了他此刻的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