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之后,殷嬷嬷的精神就一日不如一日,没精神的时候昏昏欲睡,可有精神的时候却又有些疯疯癫癫,时常前言不搭后语,也时常说些错乱的事情,最近还开始健忘,连湘君和云昭二人都经常搞混,唯一不曾认错的人就只有秦渊。
今夜段南歌和秦渊回府回得晚,换做平日,殷嬷嬷早就睡下了,可今夜当段南歌踏进殷嬷嬷的房间时,殷嬷嬷还是醒着的,人倚靠在床头,头一点一点的,似是困得厉害,却还强撑着等着段南歌。
见状,段南歌赶忙走到床边:“月姨。”
习惯性地握住殷嬷嬷的手,段南歌就觉得殷嬷嬷的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待掰开殷嬷嬷的手,一把梳子就掉落床上。
段南歌一愣,再去看殷嬷嬷的掌心就见那干枯的手掌上有一排小点,个个猩红刺眼。
段南歌的眉心紧蹙。
殷嬷嬷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说。
听到段南歌的声音,殷嬷嬷就转头看向段南歌,张了张嘴,却又顿住,微微蹙眉,问段南歌道:“你是……谁啊?”
这几日段南歌常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最初还会解释很多,可现在习惯了,已经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月姨,我是五殿下的妻子。”
“啊!是五皇子妃啊!”殷嬷嬷恍然大悟,“老身是有事找你……要找你……”
殷嬷嬷嘴里念叨“有事找你”念叨了半晌,却始终没有个下文,半晌之后终究还是皱着眉一脸茫然地看着段南歌:“老身有什么事想找你来着?”
扬了扬嘴角,段南歌的眉梢眼角都是若有似无的温柔笑意:“不着急,月姨您慢慢想,我就在这里等着。”
段南歌可以等,但殷嬷嬷却不能不着急,她越是想不起就越是着急,越是着急就又越是想不起,急得直用拳头砸自己的脑袋。
“诶,你说老身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月姨!”段南歌来忙拉住殷嬷嬷的手,以免殷嬷嬷失手伤了自己,“不急,真的不急,我有的是时间,您慢慢想。”
云昭和湘君在一旁看着也着急,湘君灵光一闪,突然对殷嬷嬷说道:“嬷嬷,您先前不是往枕头底下塞了个什么东西吗?您拿出来瞧瞧,看那是不是要给王妃的。”
“东西?东西……”殷嬷嬷垂眼想了想,突地恍然大悟似的,“对了对了!在这里,在这里。”
殷嬷嬷欣喜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个什么,但东西攥在手里之后,殷嬷嬷却直接给藏进了怀里,然后警惕地看着湘君和云昭二人。
见状,湘君和云昭识相地退出房间,守在了门口。
殷嬷嬷一直抻着脖子望着,直到湘君和云昭二人跨出门槛,还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殷嬷嬷这才把手里的东西直接往段南歌的手里塞。
“这个给你!给你的!”
段南歌把东西接下,摊开手掌一看就是一愣:“月姨,这个是……?”
被塞进段南歌手里的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琉璃挂坠,冰蓝色的挂绳和穗子,中间是一颗圆溜溜的七彩琉璃球,琉璃球的外表平滑,可内里却有一只傲然独立的公鹿,公鹿的背上还有一个金色的图案,可段南歌研究半晌也没看出那是个什么图案。
“这是雷家的东西,云州雷家,你可得收好!要收好!”
“云州……雷家?”段南歌挑眉。
她还从没听说过一个雷姓世家……说起来京城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住在这里的除了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还有为了谋求富贵从五湖四海汇集而来的人,她在京城里待了两年,见过的、听说过的人也不算少,但似乎还真就没有一个姓雷的。
“对,云州雷家,娘娘的娘家!”非常自豪地说完这句话,殷嬷嬷突然又瑟缩起来,似乎在害怕什么,用尽力气凑到段南歌的耳边才低声说道,“雷家,大得很!不能去!不能随便去!”
段南歌被这话给搞糊涂了:“为什么不能去?雷家是毓妃娘娘的娘家,那就是五殿下的外祖家,该让五殿下去探望的不是吗?”
“不能去!”听到这话,殷嬷嬷惊恐地瞪圆了眼睛,连声音都凄厉起来,“不能带五殿下去!五殿下绝对不能去!不能去……不能去……娘娘不让殿下去……殿下不能去……”
“我知道了,”段南歌拉住殷嬷嬷的手,柔声安抚道,“月姨放心,我不会带五殿下去的,我不会带他去的,可是你得跟我说说这雷家是做什么的。”
“雷家……是做什么的?”殷嬷嬷又迷茫起来,“雷家是做什么的?是做什么的来着?老身怎么想不起来了呢?雷家……雷家……”
苦思冥想一阵,殷嬷嬷就又转头看向段南歌,盯着段南歌看了一会儿后才皱着眉问道:“你……是谁?”
段南歌心觉无奈,却还是耐心地说道:“月姨,我是五殿下的妻子。”
“哦!原来是五皇子妃啊!”殷嬷嬷眉开眼笑地看着段南歌,而后又问道,“那五皇子妃来找老身,所为何事?”
段南歌愣住,片刻之后只能叹息一声:“月姨,天色不早了,您歇着吧。”
话音落,段南歌就起身扶殷嬷嬷躺下。
“……哦,好。”殷嬷嬷有些忐忑地看着段南歌,“五皇子妃来找老身,没有事情吗?”
“没有,”段南歌柔柔一笑,“我就是来看看您,您歇着吧,明儿我让五殿下来看您。”
“好好好,明儿见五殿下。”笑着说完这话,殷嬷嬷打了哈欠就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秦渊推门而入,缓步走到段南歌身边,满眼哀伤地看着熟睡的殷嬷嬷。
“你说月姨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段南歌柔声细语道:“雪阳先生说是头脑衰竭所致。刚刚月姨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秦渊却摇了摇头,道:“声音太小,没能听清。月姨都说了什么?”
段南歌拎起琉璃球在秦渊的眼前晃了晃:“云州雷家,毓妃娘娘的娘家。”
“雷家?”秦渊蹙眉,“外祖家不姓雷。”
段南歌又道:“月姨说,雷家大得很,而且你不能去。”
“为什么?”秦渊不解。
若那雷家当真是母妃的娘家,那他为什么不能去?
段南歌耸肩:“月姨只跟我说了这两件事就不清醒了。这个时间本就是月姨歇息的时间,她能熬到现在等我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无妨,”秦渊握住段南歌手,长叹一声,道,“这东西你收好,至于雷家,咱们自己去查查便是。”
“嗯。”段南歌点头,而后就将那琉璃球挂在了腰间。
两人回到琼莹院时,子时已过,段南歌不想带着一身血腥味儿去睡,就忍着倦意去沐浴,秦渊本是想跟着一起去,可今夜又清理掉太子的一部分死士,秦渊还有事情要跟廖九商议,只能一脸苦相地去了上庸院。
段南歌沐浴之后回房,秦渊却还没有回来,想着要等他一会儿,段南歌就坐在了桌边,一边晾头发一般把玩着那个琉璃球。
烛火穿过琉璃球,在桌面上映出一个公鹿的影子。
段南歌把玩着那个琉璃球,赞叹这琉璃球的巧夺天工,桌面上的光影就随着段南歌的动作不停变换,段南歌本没在意那些奇形怪状的光影,可某个瞬间手腕一转,桌面上的光影一变就成了个圆形的图徽,余光瞥见那个图徽,段南歌下意识停下所有动作。
段南歌停的有些晚了,桌上的图徽微微扭曲,不成样子,段南歌便将手腕慢慢回转,那桌上的图徽也跟着慢慢恢复,恢复成它原本该有的样子。
图徽的样式非常简单,外圆内方,正中是一个略略抽象的“雷”字。
段南歌转头看向手上的琉璃球,就见此时被烛火投射下来的正是公鹿背上那个金色的图案。
雷氏的族徽?
立刻放下琉璃球,段南歌去书案上找来了纸笔,而后再次拿起那琉璃球,对着烛火缓缓转动,将那疑似雷氏图徽的图案投影在纸上,描绘出来。
族徽这种东西有些古老,是几百年以前的传统,凡有族徽的家族必是拥有几百年历史的世家,比如天家秦氏,比如世家陈氏,再比如唐瑾所在的唐氏,国公爷并非出身世家,他所在的段氏就没有族徽,据她所知,廖氏也没有。
描好了雷氏的族徽,段南歌就换了一张白纸,而后继续转动琉璃球,因为不知道哪一个投影才是有特殊意义的,于是段南歌哪一个都不肯放过全都临摹了下来。
秦渊进门时,段南歌正专心致志地临摹。
秦渊一愣,快步走到段南歌身后,狐疑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段南歌没多解释,只抬手挪到一边,敲了敲画着雷氏族徽的那张纸。
秦渊挑眉,转眼看过去,这一看就是一愣:“族徽?”
“八成是。”段南歌的回答十分简洁而干脆。
秦渊又问道:“那你现在画的这是什么?”
段南歌的回答仍旧十分简洁而干脆:“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