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觉得尴尬,不安地扭了几下。甫翟只当她担心阿库,安抚道:“我先带你去看大夫,然后再陪你想办法救阿库。阿库的案子还有一个多月才会结案,况且只要不是他杀的人,想赖也赖不到他头上去,这期间总会找到证据的。”不给她任何挣脱的机会,他已经迅速将她背起,沿着房檐疾走。
铁铠硌在身上坚硬生疼,海弦浑身别扭,却又不敢乱动,红着脸忸怩道:“我自己能走的,你还是放我下来吧。你大小是个官,被人看见了多不好。”
“我可没把自己当成官老爷看,谁愿意多嘴我也管不着。”他笑着将海弦放下来,她的脚踏在一处干燥的实地上,依旧很疼。他脱下铁铠交到海弦手里,说道,“你拿着它,这样就不会硌疼你了。”
她涨红了脸,无奈接过铁铠,说道:“你随便将我找个医馆放下就成了,我自己会回去的。”
甫翟又一次背起她,说道:“旧庙被大火烧了,你还能去哪儿,难不成住客栈去。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外头到底不方便,你就暂时住在我府上吧,安心等着你哥出来。”
海弦心想着,她们虽有夫妻之名,可两人都清楚,到底是假戏一场。如今一个女孩子家住进他府上,即便无人笑话她,也保不准会令甫翟难堪。她心想着若要留在京师等阿库被放出来,至少得等上十天半月,这些天若是靠自己,当如何度日才好。除了阿库教会她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旁的她一概不会。
甫翟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说道:“你若执意往别处去,阿库的官司便由你自己跑吧。”
她连忙点头:“我住我住。”又打趣道,“不过我先同你声明啊,我没银子交租,也不伺候人的,到时候可别笑话我只吃饭不干活。”
他耸了耸肩,将她背得更稳当些,揶揄道:“谁要你掏银子了,你只管在我府上住下,回头我给你买个丫鬟来伺候,大小姐您意下如何?”心中却有些酸楚,她竟然是为了阿库才肯住下来的。
她立马敛住笑,不停地摆手:“那怎么成,我在你府上白吃白喝已经说不过去了,哪里还能让你为我费心这些。”
他想了想,说道:“也是,你在我府上白吃白喝,总该做些什么。要不等你的脚伤好了,就留在我府上做丫鬟吧,一直到你哥被放出来。”
她想也没想便用力点头答应下来。
甫翟带她去看过大夫后,又将她背回了凌宅,还没来得及叩门,就有人听着脚步声来开门了。凌府的管家朱启见甫翟背着一位姑娘家回来,先是诧异,之后看到海弦脚上的伤,又见甫翟神情凝重,忙不迭命撑着油纸伞将两人一路送进了客厅。
彼时海弦早已经趴在他肩上睡沉了,湿漉漉的衣裳同甫翟的贴得紧,被甫翟从背上放下来的时候,只觉得骤然一凉,猛地醒过来打了个喷嚏。
甫翟递了一块干手巾给她,对朱启道:“快让小厮去厨房煮两碗热姜汤来,再去为她买几身衣裳。”他想了想,又说,“多买几身,免得雨天替换不过来,再买几双牢靠的绣鞋。”
她一面打喷嚏,一面玩笑道:“你可别这样对我,你对我那么好,我就算做牛做马,等阿库出来了也还不完。”她因为全身都湿透了,一直淌着水,任凭她怎么擦也擦不干。甫翟见她冷得打颤,从椅背上抽了一件大氅为她披上,沉声道:“谁说要你还了,等你哥出来了,你走便是。”
她从甫翟的口气中听出了几分不满,她原想着将那字条一事解释给他听。然而她到底闹不明白甫翟娶她是为捍卫她的名节,还是当真出于本心,为怕尴尬,便也就此不提。她扫了扫四周,房里一应摆设无非刀剑弓弩之类,没有任何女子的物件。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试探般说道:“我住这里,你的家人不会有异议吧。”
他无所谓地笑笑:“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里来的家人。”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顿时觉得心里无比畅快。
他扶着她往后院走去,凌府并不大,统共不过四五间房,却是设计得很温馨,这是海弦第一眼的感觉。说是府邸,其实不过是京师最普通的大宅子罢了,一条小径从客厅后门一直通到院子里,一堵矮墙将院子隔成东西两个院落。院子里的陈设也很简单,没有嶙峋怪石,没有参天古木,只有一张石桌并着几张小凳。石桌边栽着一些稀松平常的花草,正到了簌簌凋零的时候,仅此而已。
他扶着她的胳膊看着她小心翼翼迈过门槛,指着靠西边的一个院子说道:“你就住在西院吧,西院虽与我住的院子只隔一道墙,但到底是独立的院落,你住着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话音刚落,就有小厮扛着畚箕扫帚越过两人,一闪身进了一间房里去打扫。甫翟并没有将她扶进房,而是坐到西院里的石凳子上,道:“这里从没有人住过,只怕灰尘太多,等小厮拾掇完了再进去吧。”
甫翟事事都已为她考虑周全,她不禁心里一暖。
待小厮打扫完出来,甫翟才扶她进了房间,自己却并没有进去,而是立在门外说道:“我去给你点个炭盆,把里衣烘干了。等朱启回来后赶紧换把衣裳都换下来,然后喝一碗姜汤发发汗。阿库的事明日再说,今天你便安心留在房里好好睡一觉。我一会儿出去打点一下,免得阿库在牢里吃苦。”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点头道:“你也回去换身干衣裳吧,回头别着凉了。”
甫翟刚走没多久,府里的小厮就送来了炭盆和姜汤,朱启新买的衣裳也一并送来了,春夏秋冬的衣裳买了一大摞,看得人眼花缭乱。海弦笑道:“我不过是借住上几日,哪里好意思劳动管家将四季的衣裳都买来。”
朱启也闹不明白这位姑娘的来历,但看自己的主子对她这般紧张,想来两人关系匪浅。至于她究竟会在宅子里住多久,他也不便问,只得将四季的衣服都买了来,以免怠慢了贵客。朱启让小斯把姜汤放在海弦伸手便能够着的地方,笑道:“姑娘客气了。”也不多问,早早离了女儿家的房间。
换过了衣裳,将脚上彻彻底底包扎妥当后,便喝了一碗浓浓的姜汤。又趁着院子里无人时,将换下的衣裳洗了。待洗完衣裳,已是累极了。她忍不住倒头躺在了榻上,木榻很软,整个人像是置身在云端,一沾枕头,顿时扫空了疲乏。她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睡得正沉时,一阵歇斯底里的痛呼声隔着墙门传入耳中,她猛然惊心。彼时月华正浓,不想一觉醒来已是夜里。隔着朦胧的月光,她看到房外立着一人,落在窗前的影子幽幽晃晃,辨不清是男是女。
她下意识将外衣穿上身,推了门出去,便看到一位约莫四旬的婆子站在外头,怀里抱着一个婴孩,那婴儿满脸皱巴巴的,脸上隐隐还能看到血迹。她惊得连忙捂住嘴,蹑手蹑脚缩回房间里,一时不敢出声。恰恰看到甫翟从东院过来,给了那婆子一个金锭子,问道:“母子都平安?”
母子?莫非他早已有妻室?海弦心口一抽,立在门口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若他当真有了妻儿,如今腆着脸皮住在这里又算怎么一回事?
产婆笑道:“夫人颠簸了些时日,因此受了劳累,分娩后十分虚弱,睡上一日倒也好了。好在小少爷平安无事,也算是万幸了。”
海弦听那产婆说里头的妇人颠簸了些时日,只当她是随甫翟从边境回来,一颗心愈发惴惴的,他竟然瞒得这般滴水不漏。
外头的雨已经止了,房檐下悬着两盏灯,昏暗的光线打在甫翟脸上,却是照不出半点悲喜。那婆子收起赏钱,正要把孩子送到甫翟怀里。他退了一步,并没有去接,而是道:“外头风凉,快把他送进房里去。”
产婆忙将孩子送回去,过后便搀着一位面色苍白的妇人走出来。甫翟忙上前将她扶了,对产婆道:“辛苦你了。”产婆心领神会,微笑着离开了院子,早有小斯将她带出府。
甫翟小心地将她扶回房去,说道:“你刚分娩,如何能够起来走动。”
海弦见他这般温柔体贴,不由眼眶一酸,忙将房门轻轻合上,盘算着何时离开比较妥当。她一个人坐在窗前沉思,一壁想着阿库还需甫翟来解救,如果自己一走了之,只怕阿库便是一辈子出不得天牢了。一璧又想着甫翟已有妻儿,自己留下来无非是令他们夫妻徒增矛盾,她也不愿见他夫妻二人你侬我侬。
正想着,便听甫翟在外头叩门:“海弦,你睡了半日,还不曾吃过东西。赶紧起来醒一醒瞌睡,我让人把吃食送进来。”
她冷不防骇了一跳,袖子里的字条落了出来。她连忙弯腰去捡,忽然想起字条上说的“迎娶”。既然已有妻儿,又如何来迎娶。莫非他是想要让自己做小,海弦顿时觉得此人心意难测,便冷冷应了一声:“已经起来了。”
甫翟并不见她开门,只得道:“那我便差人把饭菜送进来。”
海弦再次应了一声,却是没有开门。甫翟只当她怕招人闲话,便差使小厮将饭菜送到门外,又对着房门道:“饭菜我放在门口了,你记得趁热吃。”
他待自己到底不薄,无论是否已有妻室,到底还是十分诚心的。她如今好歹算是寄人篱下,也不该这样冷脸相对,便开了门说道:“你快去忙吧。”
甫翟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以为她是在担心阿库,便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