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翟只觉得那红印不像是烫伤的,一脸紧张道:“我们赶紧下山吧,先去城里找大夫,等抹了伤药再来拜祭我娘也不迟。”说着就要带她下山。
她拉住他,说道:“不用,都已经走到半山了,我并不是很疼,说不准等拜祭完你娘就不疼了。”
他将信将疑,再三嘱咐道:“如果很疼可必须告诉我,我们立马去找大夫。”
“行了,疼不疼我自己还不知道吗?”她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山上走,甫翟见她眉头渐渐舒展开,心想着可能当真只是烫到了手心也未可知,当下也没多想,扶着她走到了娘亲的墓碑前。
他点了香烛,拉着海弦跪下来,对着墓碑虔诚叩拜。海弦擎着香,趁抬头时偷眼看了看墓碑上的字,她识的字虽不多,可墓碑上的字却是认得的。上面唯有她娘亲的名字“柳云”。她小声问道:“你既已父母双亡,为何独独你的娘亲葬在这里呢?”
甫翟道:“早些年我的娘亲就与我爹合离了。”
海弦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她顾不得手心发疼,再次对着墓碑虔诚叩拜,随后伸手去牵甫翟的手,对着柳云的墓前发誓:“娘亲,我慕海弦向您保证,这辈子无论是好是歹,我都会一直守着甫翟,永远不离不弃。”
甫翟心下感动,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住。手心里传来的痛楚令她狠狠咬了咬牙。甫翟并未察觉,对着娘亲的墓碑说了同样一番话,拔去墓碑前的杂草,对海弦道:“每年的三月十七是我娘亲的祭日,如果哪一天我不能过来,你记得要代我来拜祭咱们的娘亲。”
那一句“咱们的娘亲”令她很舒心,她用力点头,说道:“现在我们该去拜祭另一个娘亲了,我娘的骨灰还没有送去古桐村,是时候该令她安息了。”
他拍拍膝盖上的泥灰站起来,扶着海弦往山下走,边走边道:“等我们成亲之后,我打算在京师给阿库置办一间小屋子。”
“阿库向来散漫惯了,只怕你浪费了银子,他未免会常住。”
甫翟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在这里,他又岂会跑远了。”
海弦瞪了他一眼:“可别不许消遣我。”
含芷站在马车外,看到两人相携着下山来,似是松了一口气。甫翟偏过头去扫了扫四周,又刻意在含芷脸上停留了一阵,旋即对海弦说道:“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有些人值得信,有些人不值得信。”他停下来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声道,“即便是外表看起来憨厚老实的人。”
“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她伸手抹了抹他脸上的污泥,刚碰到他的脸颊,整个人惊跳起来,飞快地缩回手说道:“好疼,两只手都疼。”
他连忙翻开她两只手的手心,只见左右手上都落着两块红印,比起刚才又大了一倍,几乎盖满了整个掌心。他赶紧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冲下山去,一面跑一面让含芷掀车帘。海弦羞得脸色通红,说道:“别犯傻了,他们可看着呢,快放我下来。”
“去最近的医馆,越快越好。”甫翟并没有理会她,对朱启吩咐完就立即将她放进马车里。朱启被他吓得怔在原地,甫翟见他不动,抢过他手里的鞭子迅速跳上马车。好在含芷镇定,已经先一步上了马车,爬进车厢里去看海弦。甫翟抽着鞭子,对朱启道:“人多了马车跑不快,你自己回京师去,我们去找大夫。”
海弦拿着一个小瓶子钻出马车,说道:“我娘亲的骨灰还没葬回古桐村呢,我不痛,我们先去古桐村好不好?”
“你还是别吹风为好,快进去。”他回身将她一推,推进了马车里,对含芷道,“看好她,别再让她出来了。”
含芷点点头,拉着海弦坐稳了,执过她的手匆匆看了一眼,面上瞬间转白,问道:“痛吗?”
能不痛吗?她捏骨灰瓶子的时候连手指都在抖,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子,嘴唇咬得紧紧的,可她口里还是说着不疼。含芷拿帕子轻轻擦着她的手心,她的动作很轻柔,像是春风拂面,帕子凉凉地扫过手心,带起一阵****。经她一抹,确实不怎么疼了。
她按了按手心,正要告诉甫翟已经不疼了,话还没来得及出口,直觉眼前一黑,后脑重重磕在马车壁上,最后听到的是含芷的惊呼:“公子,公子,出事了,海弦晕过去了!”
殷崖城地处穷乡僻壤,根本没有半个像样的大夫,甫翟一路奋力赶着马车,就这样不知不觉驶进了京城。既然已经到京城了,索性就把海弦送回了府里,命小厮请来了四五名大夫。一时间狭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四五名大夫站在床榻前,一会儿翻翻海弦的眼皮,一会儿把着她的脉象,甚至还有人伸出手指去探鼻息。
海弦一直醒醒睡睡,犯迷糊的时候嘀嘀咕咕说着乱七八糟的梦话,醒着的时候则是怔怔地看着眼前来回走动的人,不声不响,眼神空洞得骇人。甫翟坐在床榻边,端着一碗汤药准备喂她,勺子还没碰上她的嘴唇,她却冷冷地推开了,撑着手臂靠在床头,也不去看甫翟,就这样愣着不动。
“你已经一下午没吃过东西了,刚才让厨房煮了些粥,里面还混了些草药,得趁热喝下去。”甫翟再一次把勺子凑到她嘴边,她身子一滑,整个人缩进了被窝里,就像是不认识他一般,管自己蒙着被子睡。
他快速地抓起她的手心看了一眼,掌心的红印已经消失了,身上也不怎么烫手了。论说时醒时睡也属正常,有时候他得了风寒也会如此,只是他总觉得海弦有些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他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他瞅了瞅榻上的人,她又一次睡沉了,口里还在小声嘀咕着,似是梦语。他将大夫们带去正厅,问道:“她究竟如何?”
有大夫摸着胡子道:“依老夫看,应该是得了风寒。”
“哪里有人得了风寒是这般症状的,依我看应是中毒了,至于是何毒,还得再观察些时日。”
又有人驳道:“醒时恍惚,睡时梦语,分明是中邪的迹象。依我说,与其找大夫治,不如去庙里焚香来得实在些。”
一番辩论下来,也没有诊断出任何结果来,到最后居然越扯越离谱,硬生生扯出一个“中邪”来。饶是甫翟好脾气,也不免窝火,狠狠掷出一个茶盅,把几个大夫吓出了府邸。那位声称海弦“中邪”的大夫走得太急,连药箱也来不及拿。像是怕把沾染了邪气,样子实在狼狈得可笑。
甫翟让小厮重新出去找大夫,带着含芷再次回到海弦的房里,坐在床沿拿了一块帕子亲自替她擦汗。每擦一下,她就下意识抽动着肩膀,看起来似乎有些难受。她难受,他比她更难受,可是他却无法替代她,除了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什么也做不了。
含芷也跟着守在房里随时听候差遣,一步也不敢离开。甫翟怕海弦睡得不踏实,解开了她的发髻,拿了一把柳木梳子帮她轻轻梳理着头发。含芷递上另一把梳子,说道:“公子,我听说桃木能辟邪,拿桃木梳子给她梳梳头吧。”
甫翟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并没有去接,继续捏着海弦的头发轻轻理顺,口中道:“你也相信那些大夫的混话吗?”
她摇了摇头,说道:“最后一个大夫说的话当然不可信了,不过海弦的病症那样奇怪,至于中毒未必不可信,而且应该是很离奇的毒。要我说,京师里头没几个大夫的医术是可信的,好大夫都被选去宫里头了,公子就算再找几十个大夫,也未必能诊出个结果来。”
中毒?甫翟心里一动,难道是孙大娘下的毒?可海弦同她们素未蒙面,为何要下毒,实在说不通啊。他看了含芷一眼,却是不说话。
含芷替海弦掖了掖被子,继续说:“一百个大夫一百张口,到时候只会越诊越乱。我想起上次公子腿伤溃烂的时候,海弦找汝首领讨要过一张方子,那次公子只服了几帖药就痊愈了,公子不如让他过来看看吧。”
甫翟眉头一拧,似不经意般瞥了含芷一眼,说道:“我同汝首领并不熟,哪有那么容易请动人家。”
“公子可以去山上找汝首领的爹啊,他是你师父,肯定会帮你说动汝首领的,到时候说不准还能让他请来御医。”
甫翟弯了弯嘴角,似笑非笑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含芷像是个偷吃被抓的小孩,一下子手足无措,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才说道:“是——是海弦说的啊。”
这时候海弦刚好醒过来,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甫翟赶紧扯了一件衣服帮她披上。她抬起眼在甫翟面上绕了绕,立马挪开目光,转向含芷,说道:“我好饿,有吃的吗?”
甫翟激动地站起来,抢先道:“有有有,厨房一直热着粥呢,我这就去端来。”
她像是没听到,任凭甫翟像跳梁小丑似的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始终没有把目光落回去,而是问含芷:“有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