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芷看了一眼甫翟,无奈地点了点头:“有,我去拿来。”她跟着甫翟走到房门口,小声问,“你是不是惹海弦生气了?我瞧她的样子像是故意不理睬你的。”
他回头瞧了一眼,回想在山上的时候还好好的,岂会说生气就生气呢。他挥手让含芷先去端粥,自己又快步走回来站到海弦身边,摸着她的脸说道:“怎么回事,不理我也不看我,我这几天可没喊你疯丫头啊。”
她依旧当他不存在一般,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来回打量房里的物事。甫翟急得真想把她的脸扶正,让她好好看着自己。她这样无视他,实在让人很不痛快。他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海弦,你能看到我吗?”
正在等她回答,房外响起一阵跑动声,是朱启赶回来了。他一进来就问:“海弦出什么事了?我刚才听含芷说,说她路上的时候晕过去了好几次。”
甫翟把他拉到身边,说道:“你来得正好,你同她说几句话,看她是何反应。”
朱启挠着头莫名其妙地走到榻边,随口说了几句话。海弦还是半点反应也没有,一直捂着肚子朝门口喊:“含芷,我好饿,甫翟手脚快,你让他赶紧送些小点心来。”
“公,公子你不是在这儿吗?海弦是不是中邪了?”朱启面色忽白忽红,发觉海弦这副样子实在挺吓人的。
“不是中邪,也不是中毒,看她的样子倒像是中蛊了。”甫翟豁然站起身,又给海弦加了一件衣裳,对朱启道,“我去一趟汝府,你和含芷照顾好她。”
赶到汝府的时候,甫翟以为汝明礼会依照往常一般摆摆臭架子,先泡一壶上好的绿茶慢慢品尝,再让厨子准备几道精美的点心,端着冷脸坐在院子里惬意一番之后再假装刚发现门口站着甫翟,让下人把他请进来。
其实对于汝明礼的冷淡他早已经习惯了,从汝伯渊收养他开始,或者说是从汝明礼听说他的出身起,就从没对甫翟有过半分热络。可今天实在反常得很,他刚下马车,就遇上汝明礼准备出门,正琢磨着该如何劝说他先去凌府瞧一瞧海弦的病情,汝明礼倒是先开口了:“大冷天的愣是出了一身汗,你可是病了?”
“不是我,是海弦,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得病了,症状很是奇怪,她分明看得见听得见,可我同她说话,她却半点反应也没有,似乎根本就看不到我。”甫翟想起海弦的样子就不免觉得诡异,刚说完又是一阵冷汗。
汝明礼摸着下巴想了想,喃喃道:“听起来像是中了瓮梦蛊,你们去过什么地方,这种蛊很少见,只有殷崖城里遗留下一些蛊种,就长在山上的草药堆里,要是拿它们来炖汤喝,很容易中蛊。”
甫翟轻轻叹息了一声,看来是他错怪好人了,就说孙大娘一家与海弦素未谋面,怎么可能下毒陷害海弦呢,一定是汤里的草药出了差错。他听到蛊名,再联想海弦的症状实在瘆得慌,忙问道:“这蛊你可会解?”
“我只懂医术,不过说起蛊术,宫里那班老御医倒是知道些的,私下里都有所研究。”
蛊术虽被列入旁门邪道,然而通晓医理之人也时常会钻研一些关于毒蛊之术,不为害人,只为医人。汝明礼从小熟谙草药医理。陛下信他胜过信御医,自是因为他医术的确胜过宫中御医。甫翟相信汝明礼单凭症状就能断出海弦所中之蛊,必定知晓解法。他只当汝明礼高傲,不过是想摆一摆架子罢了。
为了海弦,他连命都可以舍得,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甫翟应声跪倒在他面前,虔诚道:“只要你肯救她,我必定向陛下请辞。”
汝明礼笑了笑,那笑容实在意味深长。甫翟起先只当汝明礼对海弦下手,不过是想让他自动请辞,除掉竞争对手罢了。然而如今见汝明礼的神情,似乎极为不屑,仿佛对此人而言,甫翟并不能对他构成威胁。
他知晓甫翟救海弦心切,所幸直截了当:“你是否请辞,于我而言并无多大意义。我只要你做一件事,亲自把她送入宫中。从此以后,同她陌路。”
汝明礼向来无欲无求,对于功名利禄,似乎并无垂涎之意。他虽冷傲孤僻,在面对权势上,可到底是随了汝伯渊的。甫翟一时摸不透他话中的意思,便说道:“陛下倘若当真疼惜海弦,也不至于会让她留在瞿国近十年。海弦进宫,于你并无好处。”
“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若自动请辞,陛下势必会想办法挽留你。可倘若你私藏公主,即便再有能耐,陛下也要疑心你三分。”汝明礼笑了笑,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原来汝明礼一直在筹划,从海弦和阿库进京师开始,他就在筹划。设计让阿库入狱,毁灭证据,恐怕为的就是让海弦与自己朝夕相对,难舍难分吧。待到两人准备成亲,却设计向海弦下蛊,被迫自己亲自将她送入宫中。此举不仅可以让海弦断了对甫翟的心思,睿智如袁霍,势必也会认为甫翟迟迟未将海弦送入宫中,必是甫翟想借海弦的身份来博取高位。
甫翟在心中冷笑,如此虽是大费周折,可的确是比他自动请辞来得好些。若从此他在袁霍面前失了信任,汝明礼无疑是铲除了绊脚石,此后平步青云。
他相信天下蛊术即便再阴毒,也总有解法。他对汝明礼拱了拱手,跨上了马背,无声离去。
汝明礼嘴角的冷笑渐渐收敛,换上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情,吩咐管家将京师内外所有的蛊师都秘密关押起来。
甫翟跨坐在马背上,显得有些六神无主,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
去汝宅的路上,他一路都在暗自乞求,中了寻常的毒也好,奇难杂症也好,只要不是中了蛊。宁国地大物博,可是会解蛊术的人实在不多。况且汝明礼出手阴狠,海弦中的必定不是寻常的蛊术。他不敢问倘若长久无法解开会怎样,他深怕还没救回海弦,自己先生了绝望。此时此刻,他必须要比海弦坚强,即便是世上再难解的蛊术,即便踏遍千山万水,他也一定会救回海弦的。
他回到府里让朱启赶紧收拾一些轻便的衣裳,自己则快步走去海弦的小院。含芷正端着一盆水出来,一时没留神,险些撞上甫翟。他向来都是温和从容的,如今却是这般冒失,可见海弦在他心中的分量。含芷朝他欠了欠身,目视着他推开海弦的房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海弦已经下床了,正坐在圆桌边剪窗纸。她手里捏着一副刚剪好的“和合二仙”,微笑着道:“甫翟,你看,这是我第一次剪窗纸。”
甫翟正站在她身后,彼时她正对着一个空座位说笑,仿佛面前当真坐了一个“凌甫翟”,正在看她剪窗纸。甫翟眼眶一酸,搭上海弦的肩膀。她却是无动于衷,依旧对着面前的空座位道:“你想学吗?我教你。”
他知道此时无论做什么、说什么,她都不会“看到”,索性在她脸上轻轻落了一吻,就骑着马离开了。
甫翟去了殷崖城,既然海弦是在殷崖城中的蛊,必定能够找到解蛊之人。
海弦虽然一应日常看起来与往日并无差别,饭量也同平时一样,一日三餐由含芷陪着吃,倒也没落下过。但到底精神不济,每天多在院子里站上一会,都会觉得疲乏。吃过午饭,含芷就将海弦哄着去午睡了。
她细心地给海弦盖上被子,正准备挨着墙打一会儿盹,却听到不远处响起阿库的声音,仿佛是从茶厅里传来的。她赶紧打起精神,拿清水抹了一把脸,又对着镜子理一理头发,快步走出小院。
朱启正在阻拦阿库:“海弦现在怕是睡了,你不如先去茶厅里等她起来。”
阿库道:“出了这样的事,我哪里有心情等。我在古桐村等了三天,也没人来给我报个信。”
朱启道:“自从海弦出事后,宅子里上上下下都没有得闲过,公子已经去殷崖城找蛊师了,就连两个小厮也被派出去了。”
阿库心知凌宅总共才四个下人,甫翟也有自己的难处。如今他来了,总还能替大家分担些。他走到院子门口,见含芷站在那里,忙问道:“海弦怎么样了?”
含芷走上前,拉着他的手臂道:“你跟我来。”她不由分说推开了房门,海弦睡得正沉,含芷推了推她,却不见她醒来。阿库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含芷再次用力推了推,海弦猛然醒过来,见面前站着两个人,下意识拿起窗前的一个茶盏扔向阿库:“把我娘还给我!”
茶盏落在阿库的脑门上,幸而只是砸破了一点皮。含芷一面安慰海弦,一面对阿库道:“听朱启说,她是中了瓮梦蛊。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周边的人和事,她几乎‘看不见也听不见’,仿佛都自动屏蔽了。奇怪的是,她只认得我,也只‘看得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