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芷去偏厅煮了四盏茶送进来,对着海弦略微使了个眼色。海弦微微一愣,见她手指着门外,便安静地走了出去。含芷跟在身后,随她走到长廊边,才小声说:“刚才去斟茶,我听到鹊儿在说,三皇子十分不喜欢两位御林军首领。他原本是有一位文师傅教授课业的,偏偏在昨日改选了凌公子。”
海弦想起当日在寺庙时,袁懿提醒自己提防甫翟。他既然不喜欢甫翟,又为何选择甫翟做文师傅呢。这个小小的人儿心思比大人还要难测,她深怕袁懿会对甫翟不利,忙进了东殿。
进到东殿时,袁懿依旧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甫翟看,眼里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像是要将甫翟看个透彻。
所幸几日下来,袁懿只是安静听课。海弦觉得,或许是自己误会了他,这样一个孩子,哪里来那么多坏心思。
这****被袁霍召去考验学业,海弦磕磕巴巴地答了一些,袁霍倒也还算满意。他点头笑道:“总是慢了些,文化课业须得抓紧了。从明天起半日习文,半日学武,两样都不可落下。”
海弦称自己身上不爽利,躲过了几日,倒也没有被袁霍安排去学武。如今听说只得见甫翟半日,下半日就要面对着冷冰冰的汝明礼,不由撅起了嘴。袁霍并不在意,只是劝慰道:“虽是身为公主,学一些防身之术总也是好的。”
她无奈点头应下。
走出乾阳宫,只见小李子带着一名小太监风风火火地往大殿里跑去,见到海弦的时候只是匆匆停下来打了个千儿,又继续奔向乾阳宫。小李子是刘况一手训练出来的,虽然比不得刘况老成,却也向来做事谨慎,从来不会这般冒冒失失。
海弦深怕出了什么事,下意识重新折回去。小李子对着刘况耳语了几句,刘况脸色一变,忽青忽白。他对着小李子说了几句,便快步走进大殿。
未多时袁霍疾步走出来,刘况也快步跟随着。海弦一面跟上袁霍的脚步,一面问刘况:“刘公公,可是出什么事了?”
刘况并未停步,只是躬着身子回道:“回公主,三皇子在习字的时候不当心打翻了烛台,朝鸾宫失火了!”
海弦闻言一惊,忙提着裙子继续跟在后头,心中祈祷着朝鸾宫中主仆都平安无事。
朝鸾宫的西殿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眼前一片模糊。尚未走近朝鸾宫,灼灼火光已将众人逼出一身淋漓大汗。袁霍因是急速赶来,背后的衣衫尽湿,玄色的袍子已被汗水浸染成浓褐色。刘况到底年迈,追不上袁霍,只得赶在后边疾呼:“陛下,火场危险,陛下千万顾惜龙体。”
袁霍并未理会,管自己上前去,直到赶到西殿外才停住,满脸焦灼。一众侍卫太监提着水桶进进出出,然而火势却没有半分减小的趋势。黑烟几乎吞没了半个朝鸾宫,就连上空的云都是乌沉沉的可怖。侍卫们从火场里出来的时候俱是灰头土脸,浓密的黑烟呛得人难以喘息。
汝明礼和甫翟也已经闻声赶来。甫翟见到海弦,忙投来一个关切的眼神。海弦冲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非从里面出来。
汝明礼急得眉头紧拧在一起,随手拉过一名侍卫,问道:“予妃娘娘和公主皇子在哪里?”
侍卫指着一处火势稍小些的殿宇,说道:“予妃娘娘和三皇子在里头,已有人进去救娘娘和皇子了,目前公主还未找见。”
海弦心中一惊,这样的火势,若是荇箸被困在里头,即便不被大火烧伤也是要窒息的。她脚步一动,下意识就想进去救人。只见汝明礼已迅速脱下铠甲,扯过一名宫人捧来的湿锦被,胡乱裹上身,似疾风一般冲进火场里。大火包围在西殿周围,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哭救声。
甫翟指挥着御林军救人,时不时拿眼神示意海弦千万别做出傻事来。
予妃和袁懿被御林军们拥护着走出朝鸾宫,绝望般跌进袁霍怀中,颤巍巍说道:“陛下,荇儿还在里边,至今生死未卜,求陛下放臣妾进去找荇儿,求求陛下……”她脚下已瘫软无力,恹恹地倚在袁霍胸前,杏黄衣衫被黑烟熏得斑斑驳驳,头上的发钗东倒西歪。
予妃容姿倾城,现今虽极尽狼狈,但依旧掩饰不住她的妍丽容姿。袁霍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明礼已经进去找了,荇儿吉人天相,绝不会有半点差池的。”他将她圈进臂弯里,屡屡安慰,又将袁懿唤到身前,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见他臂膀上带着伤,忙紧张道:“快将御医带来,全部带过来!”
甫翟闻言深怕宫女们脚程慢,耽误了袁懿的伤,忙派了两名御林军奔去御药房,又指挥着一队御林军抱着湿棉被进去找荇箸:“若是见到了公主,务必拿湿棉被将公主保护周全。”袁霍会心地点了点头,又继续去查看袁懿的伤口。
海弦见袁懿满身烟黑,下意识上前拿帕子将他的小脸擦干净。袁懿却是扭着身子钻到袁霍怀里,呜呜的闷哭声扰得袁霍心神不宁。
朝鸾宫内烈焰熊熊,袁霍环着母子两静等御林军将女儿救出,而海弦就如局外人一般怔怔立在他们身侧。予妃贤良淑德,待她极是和善。她没有娘亲,某些时候,早已在潜移默化间将予妃当做自己的娘亲看待。然而当她看着袁霍将予妃紧紧护在怀里,再想到娘亲熬尽青春,换来的只是一世空等,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泛起一抹酸意。
甫翟走上前,对海弦道:“公主,这里过于混乱,还请公主回宫去静等消息。”
海弦却是摇了摇头,固执道:“我是不会回去的,荇箸若不出来,我便不走。”说着便岿然不动地立在那里,甫翟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刻也不敢耽误,继续指挥御林军救人。
有几名宫人先后被御林军救出来,却始终不见荇箸。
大家都焦急地望着火场的方向,刘况急得束手无策,时不时地抹一把额头上的汗。袁霍轻轻拍打着袁懿的后背,柔声安慰着,未多时他便已安心地睡了。予妃早已被宫女们扶到了就近的宫殿去休憩,却时不时就要派人去打探一下荇箸的消息。
朝鸾宫内火光渐渐息弱,火场内冲出一名衣衫焦灼的男子,手里稳稳抱着被大火熏晕的少女。滚滚浓烟弥散在他周围,他恍若未觉,眼里只专注着怀中少女,神色肃然。
“快,快将君永公主带离朝鸾宫。”刘况见公主被救出,连忙厉声吩咐众人。
汝铭礼抱着昏睡不醒的荇箸疾奔出朝鸾宫,那床湿锦被已盖在她身上。他被大火燃着了衣摆,身后拖着一条“火龙”一路快奔,被烧化的衣料落了一地。有小太监提着水桶上前,往他衣摆上拼命泼水,他全然不顾,一味地抱着荇箸往外奔走。
几名太监在一侧紧追着,轮番泼水,才将他烧着的衣摆扑灭。他自行将荇箸抱至离朝鸾宫最近的宫舍内,袁霍抱着袁懿也进了宫舍,留下两名御医为予妃母子两检查是否有伤处,其余人都被宣去照看荇箸了。
海弦趁乱也跟进了荇箸的房间,竹榻上躺着衣衫破败的少女,有几缕头发被烧得蜷成一团,发出浓烈的乌焦气息。原本白净的脸上添了几道骇人的血痕,幸而伤口不深。御医拿棉签子帮她把脸上的血迹一点一点小心擦去,已然放柔了动作,她依然痛得皱眉。汝明礼从案上重新拿了一根棉签子,冷着面色将御医推开,回头朝海弦弯了弯身子。
海弦明白过来,接了他手里的棉签子,似蜻蜓点水一般帮她擦着脸上的血迹,动作十分轻柔,深怕弄疼她。汝明礼见荇箸紧拧的秀眉渐渐舒展开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径自走到一边去让御医为自己上药。荇箸恍恍惚惚地靠在软枕上,扯着海弦的袖子问:“皇姐,我是不是毁容了,一定变得很丑了,是不是?”
“才没有呢,不过是皮外伤,等伤口愈合蜕了痂一定比以前更漂亮呢。”海弦捧来一面镜子,荇箸躲闪着不敢去看,海弦将她的脸摆正,笑道,“你仔细看看,伤口不深。”
光洁的镜面上印出一张伤痕累累的小脸,荇箸不敢正眼去看,只抬手摸了摸伤处。海弦连忙将她的手拽住,摇着头笑道:“不许碰,要是感染了伤口可就麻烦了。”
她撑起身子,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带起断断续续的刺痛。汝明礼从袖子里摸了一块帕子走到榻边,避开伤口处在她脸上轻轻按了几下,柔声道:“我一会儿就出宫去亲自为表妹配一副膏药,一定不会留疤的。”
荇箸点点头,问道:“如果还是留了疤,表哥会嫌弃我吗?”
汝明礼微笑着摇了摇头,荇箸小嘴一瘪,忍不住靠在他肩头呜咽起来。汝明礼抬起手,迟疑了一瞬,才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表妹天生丽质,老天爷哪里会舍得伤你呢。不要再伤心了,小心眼泪落在伤口上。”
这样温和的汝明礼,是从来没在旁人面前展现过的。海弦悄然退出去,却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慢慢趋近。只见汝明礼不着痕迹地将荇箸推开,已然换了一人似的,恭谨道:“公主请好生将养,御医都在外头守候着,随时应公主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