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位分高低,海弦又去了端妃宫中送礼。端妃似是早已经接到了通报,将正门关了起来,只留了一道侧门。含芷见门口也只有一名太监迎接,自是有些来气,却又不好发作。海弦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等小太监通报过,便领着含芷和萍儿走了侧门。彼时端妃正躺在贵妃椅上吃葡萄,闲闲地道了一声:“给公主看座。”却并不起身,曼声吩咐着身边的宫女给她剥葡萄。
海弦还是规规矩矩地朝她福身行礼,笑道:“端妃吉祥,这是海弦的一份薄礼,还请端妃娘娘笑纳。”
端妃眉头一皱,心想着野丫头竟然被予妃训练得有规有矩,只觉得心里头不顺快。她似笑非笑道:“本宫在这宫里头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你也不必巴巴地送过来,有什么好东西不如自己留着,权当是攒一份嫁妆了。”
海弦听得出来,端妃这是在笑自己穷。她心思一动,微微笑道:“陛下早已经将嫁妆准备妥了,倒是让端妃娘娘操心了。”
端妃秀眉一扬,冷笑道:“你倒是急着嫁,才不过几个月的光景,竟撺掇陛下替你将嫁妆准备妥了。”
海弦虽不想与她硬碰硬,却也不甘心做个软柿子,反驳道:“那是因为陛下宠爱海弦,海弦哪里有那本事撺掇一国之君。”
端妃自知言语有愧,顿时哑口无言。
海弦觉得与她话不投机,于是屈了屈膝告退。转过身见含芷怔怔地立在一侧,眉间微微皱起,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她轻轻叫了一声“含芷”,她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跟随海弦离开,竟是忘了向端妃行告退礼。
海弦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轻轻推了推她,问道:“怎么打起恍惚来了?”
含芷讪讪地笑着:“没什么,只是走了两处,觉得有些累了。”
“那是平时少动的缘故,平时没什么事,就在栖凰宫里多活动活动。”海弦见天色尚早,怕是有些嫔妃尚未起来,想了想正准备回宫里去坐上一个时辰再去送礼,含芷却道:“虽说公主与妃嫔们走动是陛下乐意见的,可到底陛下乃万人之上,这送礼一事断不能先短了陛下的。”
海弦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可是我同他没什么话可说啊。”
“即便如此,可总归还是要公主亲自去送礼的。”
海弦道:“他也不缺什么物件,我不知道送什么好。”
含芷笑道:“公主不是早些日子就在绣一只双龙戏珠的荷包吗?我猜想着必定是做给陛下的。”
“那本是我胡乱绣的,虽是绣成了四不像,可听宫里嬷嬷说私藏与龙有关的物件都是死罪,又不能焚烧了,我正愁没去处呢。”
“那便送给陛下,他要是知道荷包出自公主之手,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海弦咬了咬唇,迟疑着点头道:“也只有这样了。”
回到宫里翻出了两只荷包,一只是含芷口中的“双龙戏珠”,虽没有半点神似,却也看得出来上头绣的是什么。另一只才做了一半,尚未落针脚,并不知海弦准备绣什么。含芷重新为海弦梳了头,因着衣裳还算喜庆的颜色,倒也没有重换。她与萍儿商量着从库房里选出了一对翡翠的镇纸,拿锦盒装了。又将那荷包撞在了一只红木匣子里,笑盈盈地跟着海弦去了乾阳宫。
海弦还是头一次送袁霍礼物,只觉得有些别扭,临至乾阳宫时,又忍不住扭身往回走。刘况远远地看到海弦,忙上前几步,躬身道:“公主万安,陛下刚下早朝,正在念叨公主呢。”
“我……我……”她本想说只是路过,然而路过而不入只怕愈发显得无礼,只好改口道,“我是来给陛下送中秋节礼的。”
刘况闻言大喜,忙说道:“公主且在殿外等候片刻,奴才这就去通报陛下。”
得了通报,海弦领着含芷进了大殿,袁霍已经换下朝服,此时只穿了一身十分家常的衣袍,笑容温和地坐在那里,少了一些君主的威严。海弦一时忘了行礼,有些怔怔地立在那里,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父亲尚未建立宁国的时候。
她险些脱口喊“父亲”,袁霍已开口道:“予妃那里已经送过节礼了?”
海弦点头道:“回陛下,已经送过去了。”含芷往前挪了一步,海弦拿过托盘上的红木盒子,有些讪讪地道:“这是海弦亲手绣的荷包,有些粗糙,希望陛下别介意。”又指着那对镇纸道,“这也是海弦送给陛下的节礼。”
袁霍面露微笑,刘况忙接过海弦手中的红木匣子,将荷包取出来送到袁霍手里。袁霍仔细看了看,笑道:“手工虽差些,却也精巧。”
海弦道:“陛下喜欢就好。”
袁霍见她不似从前那般拘谨了,因问道:“在宫里的这些日子是否觉得烦闷?”
“倒也没有觉得,只是总归没有在宫外的时候自在些。”
“如果当真觉得闷了,可以去京师走一走。朕安排凌副首领沿途护驾就是了。”
所幸袁霍没有提及汝明礼,海弦倒也十分欣慰。想了想,她说道:“不知道能否把荇箸也带上,就让汝首领守护荇儿,我们不会疯玩的。”
袁霍不置可否,只问了一些学业上的事,就打发海弦回宫休息了。
海弦又去了几位嫔妃处送节礼,余下的几位采女、美人便由含芷带着萍儿去送了。她在窗下的躺椅上小憩了一会儿,见含芷抱着一只匣子笑吟吟地走进来,倒也没有理会,只当是哪位娘娘的回礼。
含芷急道:“公主就不问一问里面是什么东西?又是谁送的?”
海弦道:“不是苏采女便是王美人咯。”
含芷道:“自然不是了,她们的节礼岂会让我带回来呢?这是凌公子送的。”
海弦一咕噜从躺椅上坐起来,飞快地接过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看,见到里头的东西,微微一怔。甫翟竟然将“福泽天降”送来了,海弦喜不自胜,忙让含芷仔细包好了,妥帖收在房中。
“还有一件事要禀报公主,刚才我见刘公公正赶往永寿宫,想来是陛下同意君永公主一道出宫了。”
因朝鸾宫失火后尚未大修,如今予妃和荇箸暂且住在永寿宫内。
海弦眼睛一亮,欣喜道:“还不快去打听,究竟哪一天才可以出宫。”
含芷去朝鸾宫打听了一番,未多时便回来了,笑道:“说是后日晚上有灯会,陛下恩准两位公主出宫,不过需在宫门落锁前回来。想来刘公公马上就要过来宣口谕了。”
两日后傍晚,尚仪送来一套衣裳,是宫外最寻常的女衫。海弦换过衣裳,走出暖阁,就看到荇箸早已经立在外头焦急等候。海弦轻轻咳了一声,她回过头来,在海弦面前转了个圈,笑着问道:“好看吗?”
海弦道:“好看,不过得把你头上的钗环卸一卸,太过扎眼了。”
她忙拔下两支步摇交给含芷,歪着脑袋细细打量海弦。见她头上并无钗环装饰,只簪了两朵绒花,却也清丽脱俗。她又让萍儿端来一面镜子,见镜中的自己俏生生的,倒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甫翟和汝明礼已在宫门外套好了两辆马车,海弦和荇箸各乘了一顶肩舆到宫门口。荇箸提议先共坐一辆马车去市集,到了市集再分头游玩,宫门落锁前半个时辰在宫门外会和。
荇箸从未出过宫门,这一次是托了海弦的福,第一次出宫游玩。海弦知道宫外哪里好玩,哪里好吃的多,这会儿正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只等着一会儿玩得尽兴。荇箸却是一路望着外头的景致,对于一切都是新鲜的。
海弦笑道:“快安安静静坐下来歇息一会儿,到了市集,有得是好景致,只怕你嫌一双眼睛看不过来呢。”
荇箸却依旧打起车帘,侧头看着驾着另一辆马车的汝明礼,口中道:“心悦君惜君不知。”
海弦读了些书,倒也听懂了荇箸的话,笑道:“你还真是不害臊呢。”
荇箸朝她吐一吐舌头,继续望着汝明礼的背影。
很快到了市集,荇箸称马车里闷,下了马车,又跳上了汝明礼那一辆。海弦道:“我们打算去戏楼听戏,你可要一起去?”
荇箸道:“在宫里这些日子常陪着母妃去听戏,都已经腻歪了。”又对汝明礼道,“不如我们去赏灯吧。”
汝明礼到底是护卫,并无说“不”的权利,只得点头应下。
甫翟驾着马车往戏楼的方向去了,海弦从车里探出脑袋来,不知听着甫翟说了几句什么话,顿时脸色一变。汝明礼远远地望着他们远去,心中似是在盘算着什么。荇箸在马车里坐定,催促道:“表哥,快一点吧,我们只得一个时辰。”
汝明礼这才挥动马鞭,往灯会的方向驶去。到了入口处,他扶着荇箸下了马,将马车交给一家酒楼的伙计,付了些赏银。
荇箸早已钻进人群里,捧着一只兔儿灯爱不释手。汝明礼急忙尾随在身后,见她喜欢,便付了银两买下来。荇箸提着兔儿灯走了几步,嫌拿着麻烦,便随手送给了一名小女孩。顿时有四五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围上来,口里叫着姐姐,央求她送一盏兔儿灯。
在宫里的时候,袁懿虽与她亲厚,却从来不曾有过这般举动。荇箸一时有一种孩子王的优越感,忙让汝明礼给每人买了一盏兔儿灯。汝明礼怕又更多的孩子围上来伤了荇箸,丢给商户一锭银子,说道:“等我们走远了,再将兔儿灯给他们。”
商户微笑着点头。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跟上去,汝明礼却是停下步子亮了亮剑,身后顿时鸦雀无声。
荇箸觉得好玩,一路上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时常让汝明礼买一些小玩意儿分给路过的孩子。汝明礼紧随其后,深怕路过的莽夫悍妇伤了荇箸。趁其不备,荇箸一头钻进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看着五颜六色的糖葫芦,只觉得新奇。她一气买了三串,拿着一串海棠果的慢慢吃着,汝明礼听话地付了银两。荇箸将手里一串山楂的递给他,他正摆了摆手要拒绝,忽然听到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