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唢呐声滴滴答答不曾断过,一路上都有民间百姓自发地点起炮竹,恭送君永公主前往大巫国。小孩儿拍着手,唱着祝福的童谣在护城军拦出的区域里追着花轿跑。海弦看着热情高昂的百姓,心想着袁霍当真是个仁君,否则荇箸出嫁,又岂会有那么多百姓愿意来送嫁呢。
甫翟将她紧紧护在马上,赶了近半日路,送亲的队伍终于渐渐放慢了速度,甫翟和海弦也跟着慢下来,偶尔停下来休憩一阵。两人吃了些干粮,见荇箸由喜娘搀扶着送花轿上走下来,海弦忙站起来死死盯着她,深怕她临时反悔,想着逃跑。
甫翟笑道:“其实队伍那样长,她也未必看得见你。不如再送一段路,我们就回去吧。”
海弦执拗道:“我既然已经答应她要将她送到边境,就必须做到。”
“都依你的。”甫翟靠在树边休息了一阵子,听闻唢呐声又一次响起来,正准备带海弦上马,却看到荇箸盖着喜帕,在喜娘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向这里走来。
海弦怕她跌倒,忙上前几步,对荇箸道:“你怎能再走回来?”言下之意是,大喜的日子,岂能走回头路?因海弦忌讳,便没有明说。
荇箸道:“我才不在乎那些呢。”说着一把揭开了喜帕,吓得喜娘手舞足蹈地要给她盖回去。荇箸厉声喝退喜娘,对海弦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姐姐能够将我送入大巫国。父皇虽派了一百九十九人送嫁,可是却没有一个亲人在其中。姐姐若能将我送入大巫国,我即便一辈子再不能回宁国,也无憾了。”
海弦正待点头,甫翟已开口道:“君永公主恕罪,边境把守森严,若无大巫国的通行令,我们势必进不了。况且未经陛下应允,擅自进入别国,最大当诛。”
荇箸点了点头,对海弦福了福,失魂落魄地盖上了喜帕,不等喜娘搀扶,便自行离开了。海弦呵斥喜娘:“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扶了公主回去。”
甫翟握了握海弦的手,说道:“切莫意气用事。”
海弦摇着头说:“我要送她入境,我不希望她留有遗憾。”
甫翟笃定道:“我不会答应你的,大巫国地形如何,你我都不熟悉,冒然进入,只怕性命堪虞。”
海弦并不听劝,坚定地道了一声:“我不怕!”未等甫翟反应过来,已经奔向了送亲的队伍。因大巫国派来的迎亲队伍走在最前面,并没有察觉到海弦正混入人群里。她在队伍的最末端停下来,掏出了腰牌,对着两名护卫说了些话。
只见那两名护卫递上了一份东西,又脱下了外袍,便悄然离开了队伍。
海弦再次奔回来,甫翟已经猜到她手里拿的是什么了。海弦说道:“有了通行令,你是否还愿意陪我入境?”
甫翟叹了口气,虽然觉得还是过于冒险,但知道若是不答应海弦,她势必会自己想办法去的。他微微颔首:“你必须答应我,入境之后,送上一公里路就得回来。”
海弦笑逐颜开,同甫翟一起将大宛驹藏在了树林里。
两人迅速将外袍穿上,混进了送亲的队伍里。
荇箸的花轿入境的时候,大巫国的护城军仔仔细细点算了送亲队伍的人数,又查看了通行令,这才放行。两人松了一口气,故作坦然地进了大巫国。就在这时候,海弦仿佛在送亲的队伍里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恰恰走在她的左前方,隔着七八个人的距离。
她迅速扯了扯甫翟的一角,朝着那人一指。
甫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抹身影,此人正是汝明礼。
今日在宫中并未见到汝明礼,甫翟只当是他害怕荇箸见了他伤心,便刻意回避着,没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甫翟一时闹不明白汝明礼此举的意图,便依旧与海弦不动声色地走在队伍里。
甫翟不确定,方才海弦让两人送上通行令,是否已被汝明礼发觉。
海弦小声道:“早知如今,何必当初。若是让荇儿在送嫁的队伍里见到他,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只要他不现身,想来君永公主是不会发现他的。我想他不过是舍不得君永公主,想亲自送嫁罢了。”
话音刚落,却见他已经慢慢挪向队伍的最前面。
海弦微微诧异,跟着甫翟也慢慢向队伍前面挪去,却是同汝明礼保持着七八人的距离。海弦暗暗祈祷着,但愿汝明礼只是来松一松荇儿,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汝明礼依旧慢慢往前挪动着,眼看着就要达到队伍的最前面。甫翟飞快地穿梭在人群中,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小声道:“你若真心疼惜君永公主,便不要做傻事。”
汝明礼并未回头,只是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阴测测的,听起来有些诡异,他忽然袖子一扬,只见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人纷纷涌上来将甫翟的手脚钳制住。
海弦急忙赶上来,也被人反拽住了臂膀。
听闻动静,迎亲的队伍急忙停下来,几名领头的大巫国官兵打着马跑回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海弦心口一凛,只盼着汝明礼莫要挑明身份才好。
甫翟笑道:“没什么,不小心发生了些口角。”说着推开了牵制住他的两个人。
领队又看向海弦:“为何有个女人?”
甫翟回道:“我们都是宁国的护城军,护城军中本就有女兵。”
领队不由哂笑:“原来宁国不过金玉其外,竟然连女人也可以征兵入伍,实在可笑。”
只要能够保护海弦,随便领队如何认为都无伤大雅。他看了一眼汝明礼,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若是此时此刻汝明礼伤及大巫国任何一人,只怕他们三人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去。
谁知汝明礼却朗声笑了起来,海弦深怕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小声唤他:“汝明礼——”
话音刚落,就看到远处一行大红队伍徐徐前行而来,皆是大巫国人的装束,正是吉那皇子带人来接亲了。
荇箸听闻外头的动静,不等轿子放下来,便撩开了门帘要出来。两个喜娘一面劝说着一面将她往里推,她却是执拗道:“放我出去,我要见一见我的表哥!放开我!”
海弦和甫翟对看一眼,面色骤变。又看了一眼汝明礼,却见他神色坦然,嘴角隐隐透着几分笑意。
甫翟急忙对汝明礼道:“还不快避一避,你难道要让吉那皇子误会公主吗?”
汝明礼充耳不闻,就这样站在那里,看着荇箸挣扎着从轿子上走下来,含泪扑向他怀里:“表哥,表哥,你当真舍不得我?”
他伸手将她抱住的那一刻,迎亲队伍中已有几十人拿刀剑指向他。甫翟下意识带着海弦远离了几步,情知汝明礼是刻意为之,却已是束手无策。此时此刻,他只能想办法保护海弦,切莫泄露了她的身份才好。
海弦想要上前去阻拦,甫翟却是紧紧拽着她的手腕,说道:“你若轻举妄动,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活不了。”
马蹄声声,越来越近,吉那皇子向来已经察觉到了动静,飞快地抽动着马鞭奔向这里。一面跑,一面喊:“音乐不许停,都给我奏起来!”
唢呐声,鼓乐声骤然响起,海弦只觉得心口猛然一惊,无助地看着甫翟。
甫翟见荇箸和汝明礼牢牢地抱在一起,一时也是束手无策。
吉那皇子在花轿边停下来,神色狰狞地看着两人。迎亲队伍中未带刀剑者,纷纷向他跪下来行礼。而那些带刀剑者,始终指着荇箸和汝明礼,分毫未动。吉那不满道:“都把刀剑给我放下来,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宁国的客人的吗?”
汝明礼轻轻推开荇箸,对吉那道:“我与君永公主两情相悦,还望吉那皇子莫要夺人所爱才好。”
吉那轻蔑地看着他:“愿赌服输,既然他输了比剑,君永公主便是我的女人了。”说着指向甫翟。
海弦神色一惊,只见甫翟往前迈了一步,悄然将她遮挡在了身后。吉那的马走向甫翟,甫翟下意识将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吉那皇子嘲笑道:“怎么,还不死心,想要再比试一次吗?也成,不如随我回大巫喝一杯喜酒,等我行过洞房礼再同你比试。”他扫了扫甫翟身后的海弦,啧啧道,“宁国到底不乏美人。”一只手伸向海弦,甫翟不想因他而得罪大巫国,于是拉着海弦不动声色地退到一边。
汝明礼闷哼一声,眼中迸出慑人的光芒,又打马走向汝明礼道:“要回她也可以,但必须赢得了我再说。”
“赢你又何须费力。”汝明礼不屑地挑了挑眉。话犹未落,海弦的脸颊上忽然划过一股温热,她抬手去抹脸颊,竟是一片鲜红。未及反应过来,吉那竟从马上上摔下来,吉那的马被他一剑刺中要害,躺在地上抽搐着四肢,发出凄厉的惨叫。吉那愤怒地拍去袍子上的灰,指着汝铭礼说了一句大巫话:“你活腻了,胆敢杀我的马!”
看来是免不了兵刃相接了,甫翟看着海弦,思考着该如何保护她离开这里。海弦却紧紧握着甫翟的手,惶恐道:“无论是谁赢了,吉那都不会放过荇儿的,你快带她离开这里,只要入了宁国的境地,他们便不敢有所作为了。如果遇上危险,我便及时亮明身份,他还不至于杀宁国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