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按耐着性子熬到宴席结束,海弦趁着陪荇箸去乾阳宫向袁霍磕头的机会,问了刘况关于甫翟的境况。刘况道:“凌宅始终没有机会送消息到宫里来,如今也不知道凌侍卫的境况。”
海弦万分担忧,如果凌宅的消息迟迟无法送出,不仅耽误了甫翟的病情,等他康复后回宫,也会被汝明礼抓住错处,到时候给他按一个未经陛下恩允,无故缺勤的罪名,甫翟免不了又遭一次罪。
海弦正在发愁,却听刘况道:“虽不知凌侍卫的境况,但是陛下已经在凌宅外头安排了人。倘若凌侍卫有事,陛下的人势必会来禀报的。如今风平浪静,想来是无事的。”海弦听了,稍稍松了一口气,对刘况道:“若是凌宅有什么消息,还希望公公费心跑腿。”
刘况颔首道:“为公主分忧,是老奴的荣幸。”
话音刚落,却听袁霍的声音从大殿里传来:“是谁在外头?”
因海弦被禁足,是不能够随意走动的,便没有让刘况通报。如今被袁霍撞见,不由有些讪讪的,低着头不知所措。刘况回道:“禀陛下,是宸永公主。”
袁霍道:“带她进来。”
海弦跟着刘况进了大殿,只见荇箸正满脸不高兴地走出来。海弦不便相问,对袁霍福了福,便看到刘况从外头将殿门阖上了。袁霍道:“大巫国已派媒官来商议成亲的时日,朕将日子定在了下个月初六。”
“为何要这样急?”海弦诧异道。
袁霍道:“汝明礼已将兵力转移,如今唯一的线索断了。朕保不准他下一刻会做什么,现在唯有与大巫国联合了兵力,才有胜算的把握。”
海弦默然无语,福了福正准备退下,又听袁霍道:“荇儿向来依赖你,若是她有什么负面情绪,还需你多开导开导。”
二月初六不过眨眼间,朝鸾宫里看似一片热闹喜庆,妃嫔们都纷纷来恭喜予妃,言语间透露出欣羡和欢喜。予妃疲于应付妃嫔们,托海弦照看着荇儿的情绪。
荇箸如同机械一般坐在妆台前,面上无悲无喜。海弦陪坐在一旁,觉得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妥当,所幸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梳妆。嬷嬷们惯会看眼色,见两位公主皆无笑颜,自然将恭喜的话咽到肚子里去,只安静做好自己的本分。
宝路送进来两碗银耳莲子汤,见荇箸尚未上口红,便说道:“君永公主用一些莲子汤吧,送嫁的路途长,怕是要很久才能进食的。”
荇箸叹了口气,说道:“我不饿。”
宝路看了看海弦,将其中一碗银耳莲子汤放到海弦身边,又小声道:“恳请宸永公主劝一劝。”
海弦道:“既然君永公主不饿,便放着吧,你吩咐膳房里煨上一锅,她要是饿了,随时端上来。”
荇箸回头看着宝路,张了张口,却并没有说话。
海弦又对宝路道:“再去准备一些小点。”宝路匆匆出去了。海弦又对嬷嬷们道:“你们也出去歇息一会儿,迎亲的队伍还有两个时辰才会来,赶得及在这之前准备妥当就是了。”
等嬷嬷们走出去,荇箸回头眼巴巴地看着海弦,小声道:“皇姐,我有些饿了。”
海弦道:“早早地就起来梳妆,只喝了一碗粥,能不饿吗?”说着便亲自将莲子汤喂到荇箸嘴里,说道,“一会儿我让宝路将小点送进来。”
海弦知道,荇箸无非是在借着不肯吃东西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虽没有点破,但荇箸看得出来,海弦早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因此便没有在她面前耍小性子,乖乖地喝着银耳汤。
荇箸的眼眶有些湿润,不舍地看着海弦:“从今往后,我便看不到母妃和皇姐了。”
海弦道:“往后每年若有机会,皇姐一定说服陛下,将你接回来省亲。”
荇箸点了点头,乖乖将一碗银耳羹吃完了。
海弦走出荇儿的闺房,见大殿里坐满了嫔妃,她一一向她们行礼。予妃担忧地问海弦:“荇儿依旧不肯吃东西?”
“倒是劝说着用了一些,海弦让宝路去做一些小点,回头她若是在路上饿了,也能悄悄吃两口。”
予妃感激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孩子,这些日子多亏了你。”
海弦道:“娘娘说的是哪里话,海弦是荇儿的姐姐,做这些也无可厚非啊。”
妃嫔们应付着赞扬了几句,予妃推说有些累了,大家便也识趣地离开了。予妃牵着海弦的手将她们送到殿门口,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望着宫门口出神。她的眼角处闪烁着晶莹,她极力想要忍住泪意,最后还是不争气地滑出了眼眶。海弦想要安慰,却并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安静地替予妃擦去眼泪。
予妃微微一笑:“你看我,真是失态了。”
海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发现杏眼红肿,虽然眼下盖着一层脂粉,但依旧遮不住那份憔悴。海弦想起了自己的娘亲,那些年日日等着袁霍,也是这般一分一分憔悴着,她忽然忍不住叫了一声“母妃”。
予妃动容地应了一声。
海弦道:“荇儿虽远嫁了,可是海弦一定会如同荇儿孝顺母妃一样孝顺您的。”
“母妃明白的。”予妃握了握她的手,“你和荇儿都是好孩子。”
海弦曾想过无数方法来阻止这一场联姻,可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被强行推上喜轿的那一刻,她除了对着逶迤渐远的送亲队伍伤感喟叹,已别无选择。
上花轿的那一刻,原本过分安静的荇箸忽然哭得浑身打颤。妆容已被泪水冲花,胭脂唇脂皆混在了一处,那份贵气与傲气荡然无存,剩下的唯有满心的无奈和绝望。荇箸看着海弦依依不舍的目光,不由扑进海弦怀里嚎啕大哭:“皇姐,你告诉父皇,我不喜欢那个吉那皇子。你告诉他,只要让我留在京师,就算他不让我嫁给表哥也没有关系。”
海弦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劝说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不要让母妃为难,多少妃嫔等着看笑话呢。”
荇箸并不是个倔强不懂事的姑娘,听了海弦的话,便狠狠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忍住眼泪,说道:“荇儿听话。”
海弦替她小心翼翼地抹着眼泪,尽量不弄花她的妆容,口里道:“皇姐一路陪着你,将你送到了边境再回来,可好?”
荇箸终于点了点头,安静地上了花轿。
看着荇箸失魂落魄地坐上花轿,轿子门帘落下的那一刻,海弦止不住落泪。深怕予妃跟着伤心,她悄悄地走到了人群后,眼泪水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甫翟应了圣旨,由刘况亲自接进宫里,负责为来迎亲的使臣带路入宫。此刻迎亲的队伍已经抵达宫门内,正等在甬道上,甫翟便亲自去向袁霍复命。袁霍念在他身体尚未康复,便没有将他安排在送亲的队伍里。此刻从含芷那里得知海弦打算悄悄跟着送亲的队伍将荇箸送到边境,忙赶到了宫门口。
海弦跟随妃嫔们,将荇箸一路送到了宫门口,远远地看到甫翟站在那里,一时又惊又喜。她在队伍的最末端停下来,甫翟向她走来,见她满脸泪痕,劝说道:“忧能伤身,况且今天是君永公主的大喜之日,你这样落泪,小心落了旁人的口实。”
她定定地看着甫翟,见他面色尚好,一颗心总算落定。她拿帕子抹了眼泪,忽然一拳头打在他胸口。甫翟吃痛地拧了拧眉,一声不吭。
海弦拼命捶打着他的胸口,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看着他皱起眉头,却还要假装无事,她的心也跟着揪在了一处。
甫翟握住她的手,说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不许闹也不许做冲动的事。”
海弦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绝望地点了点头,旋即看向南门外那一排俨然如火的送亲队伍:“难道你想告诉我,这场比试是你故意输给大巫国的?”
甫翟苦笑:“你怎么会这样看我。”吉那纵然刀法如神,但他自恃汝伯渊所传的剑法亦不是常人能敌的,若不是事出意外,必然能够赢得那场比剑。他捧着海弦的脸,说道:“这场比试我已经极力为君永公主去争取,只是陛下早已有此打算,我也无能为力。”
海弦突地打了一个软跄,面色煞白:“你是说,是因为父皇从中作梗才输了此次比剑的?”
甫翟道:“汝明礼手握大军,倘若大巫国与宁国开战,汝明礼势必趁机作乱。他何以应付内忧外患,唯有借着君永公主来压制大巫国的军队,才有力气同汝明礼抗衡。”
耳边喧闹的唢呐鼓乐声昭示着大巫国与宁国的友好往来,听在海弦耳里却是一种讽刺。生在帝王家又如何,生来富贵又怎样,到最后却连自己的婚姻也无从选择,任性过后,换来的竟是一生蹉跎。
海弦跟在逶迤的送亲队伍后面小跑了一阵,直到眼见着快要追不上了,才停下来对甫翟道:“陪我去送她一程,好不好?我已经允诺她,会将她送到边境的。她若是回头看不到我,一定会伤心的。我答应你不会做傻事,只要看着她安然进入大巫国就好。”
但凡是海弦的要求,他都会极力去迎合。甫翟点了点头,推说身子不适,向袁霍告了假。他先一步出了宫门,备足了干粮和水囊,带着大宛驹候在宫门不远处,等着海弦溜出宫来。因今天是君永公主大喜的日子,自然无人主意到她。她交代了含芷一番,又去了一趟乾阳宫,向袁霍说明了自己的想法,便顺利出宫了。
甫翟扶着海弦上了马,海弦担忧地看了甫翟一眼,说道:“从这里到边境,来回少说需要五日。你身子尚未康复,只怕禁受不住舟车劳顿,不如就让朱启陪着我去吧。”
“其实我早已经康复了。”甫翟笑了笑,“只是前段时间苦无机会入宫罢了,今日君永公主大婚,汝明礼一定不会眼见着她大喜的日子见红,陛下才得了机会将我带出宅子的。”
海弦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只要出了宅子,汝明礼只当你已经将地点通知给陛下,想来也不会使什么阴招了。”
甫翟叹息了一声:“可惜他狡猾多端,才刚查到些眉目,却已经被他销毁了。”
“再如何销毁,他费心造了偌大一个地下室,是不可能长久弃置不用的。”
“你真是越来越机灵了。”甫翟笑道。
海弦道:“快一些吧,再这样慢慢吞吞的,怕是要追不上荇儿了。”
甫翟加快了速度,一路追着送亲的队伍,保持着两百步的距离,不远不近。海弦远远地看着荇箸的花轿,仿佛见她探出头来,正朝这里张望。她小声道了一句:“荇儿,姐姐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