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荇箸入陵之后,后宫仿佛一下子陷入沉寂。予妃鲜少在宫里走动,一些宴席上也时常不见她的身影。海弦偶尔会在朝鸾宫里陪予妃小住上几日,近来她正在同予妃学着下围棋。予妃常把围棋比作男儿带兵打仗,每一颗子落下,都需深思熟虑,靠的不是投机取巧,而是章法。
说到打仗,海弦不由想到了甫翟,自从荇儿一走,袁霍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要大巫国一宣战,甫翟便作为大将军被派去领兵。
好在近来大巫国并无动静,海弦只盼着能有奇迹发生,但愿这件事能够不了了之。
予妃见她眉头紧锁着,命宝路将围棋收拾走,说道:“前几日听懿儿说起,朝臣们都在上书,让陛下即刻向大巫国宣战。”
海弦道:“用万千条生命来为荇儿雪耻,父皇定不会这样做的。”
予妃道:“只怕是身不由己,你父皇虽是万人之上,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此时他若懦弱,必有人虎视眈眈。”
话音刚落,只闻“嘙”的一声,海弦手里的一粒黑子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宝路的脚边。宝路低头去捡,予妃道:“你先下去吧,把门带上。”
海弦道:“如果父皇对大巫国宣战,势必造成朝内兵力空虚,岂不给人乘虚而入的机会。”
“这件事,甫翟已经做了部署。他的父亲曾有一支旧部,虽都是瞿国人,但陛下愿意冒险一用。”
海弦微微带着颤音道:“他和父皇已经部署到了这一步?”
予妃劝慰道:“你也不必怕,如今有些事尚未办妥,陛下是不会轻易发兵的。”
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起身道:“海弦有件事须得请示父皇,恕不能陪母妃了。”
予妃笑道:“快去吧,好好陪陪你父皇。”
海弦并没有去乾阳宫,而是转而折去了御药房。她朝含芷递了个眼神,含芷立即捂着肚子做痛苦状,弯着腰直喊“疼”。海弦担忧道:“快来人啊,御医在哪里?”
两名御医急忙走出来,见来人是海弦,忙躬身行礼。海弦呵斥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我的宫女吃坏了东西,还不快将她扶进去诊治。”
御医派了一名小太监将含芷扶到了里头,另一名御医对海弦殷勤道:“这里头药味浓重,只怕冒昧了公主,不如老臣先派人将公主护送回去。待姑娘好些了,再让人陪她回栖凰宫。”
海弦道:“我就爱闻药味。”说着便进了御药房,找了一根长凳子坐下来,佯装好奇般左右看看,问御医:“你们可会研制香粉?”
御医们面面相觑,有些惶恐地摇了摇头。
海弦微微笑道:“无妨的,我不过是问一问罢了。”说着起身在御药房的大堂里转了转,因不曾见到穆圳川,便借口去药圃里看草药。
她是金枝玉叶,御医们自然不敢拦着,只是派了一名小太监在她身后跟着,随时听候吩咐。海弦倒也没有拒绝,只是让小太监远远地跟着。她在药圃里转悠了一圈,见穆圳川正在东面的一块地上浇水,回头问那小太监:“哪里种的是什么,竟这么早就开花了。”
听到海弦的声音,穆圳川不动声色地站起来,放下水壶,低着头朝这里走来。海弦慢慢走上前,一直走到他面前,穆圳川像是才看清来人是谁,忙向她行礼。
海弦问道:“那些是什么花?”
穆圳川道:“回公主,是芍药花,因是在暖房里,所以开得格外早。”
她点了点头,又道:“栖凰宫里也有些早春时节才开的花,本想着摆在暖房里,能够提早些花期,可到如今也没有动静。你若是无事,不如帮我去瞧一瞧。”
穆圳川惶恐道:“愿为公主效劳。”
含芷在御药房里歇息了片刻,服下了一碗汤药,觉得好些了,才跟着海弦回去。同她一道回栖凰宫的还有穆圳川,一进大殿门,海弦就对鹊儿道:“带他去后院的花房。”
鹊儿将穆圳川带去了后院的花房,他卷起袖子,一忽儿给花浇水,一忽儿除草,忙了近两刻钟,才看到海弦进来。
海弦笑道:“放着吧,也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这些自有人会照料。”
穆圳川依言放下东西,静静地站着,等候海弦吩咐。
海弦沉吟了一会儿,方才问道:“汝明礼如今怎样?”
“回公主,此人谨慎多疑,所有的药方都是他亲自拟定的,由管家配的草药。幸而圳川有几位师弟在外头行医,才有机会悄悄将他的药掉包。”
她又问道:“你的师弟们是否可靠?还有,汝明礼的医术不赖,调换了他方子上的草药,岂不是会被发现?”
“还请公主放心,圳川的师弟们都是可靠之人。至于汝明礼,他虽医术精湛,但到底不是亲自煎药,只要草药的口味与他药方上的无甚偏差,倒也不会被察觉。”
她点了点头,这才道:“有一件事需托你速速去办。你是否有办法令汝明礼内里身子亏虚,外表看起来却已经康复?”
穆圳川想了想,颔首道:“办法是有,只是凌副首领那里交代不过去。”
“此事你不用担心,他也知晓汝明礼的医术,并不会过问你。不过,这件事暂时不可同他提及,往后几日,你便想办法来向我汇报汝明礼的境况。”
穆圳川拱了拱手,有些为难般迟疑了一瞬,才说道:“公主的命令,圳川必当尊崇。”
再次看到汝明礼进宫,已经是半月个之后,彼时正值开春时节,春花烂漫,他的脸上似乎也添了一丝血色。同汝明礼一道进宫的还有阿库,多日未见,他如今是又黑又瘦。海弦忍不住上前去问一问他的境况,但想到自己同汝明礼无话可说,也懒得见此人,便又停住了脚步。
阿库恰好看向这里,远远地看着海弦,只当是见到了陌生人,并没有上前来。
海弦气得撅了撅嘴,正要离开,谁知汝明礼却刻意带着阿库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臣携兄长拜见公主。”
海弦抬起头,看了阿库一眼,又看了看汝明礼。只见他的气色确实不错,在宅子里养了多日,倒也算是面色红润。不知道他究竟是已经康复了,还是穆圳川的功劳。海弦有心一试,悄然放走了手里的帕子。
一阵风起,手绢悠悠转转地往一株柳树上飘去。海弦急道:“呀,那是荇儿送我的帕子!快去将它追回来!”
汝明礼迟疑了一瞬,只见阿库已经跑去追那手绢。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也跟着去追手绢。那手绢刚要落在树梢,有一阵风起,竟擦着柳树的枝桠飞走了。一直飘飘忽忽地飞到了池子对岸的一株茶树上。两岸隔着五百步的距离,汝明礼忽然停下来,站在桥头没有去追。他朝阿库递了个眼神,阿库忙殷勤地跑向对岸,摘走了挂在茶树上的手绢,却是交给了汝明礼。
汝明礼走回来,含笑将手绢奉上:“公主且看一看是否有所破损。”
海弦看了阿库一眼,表现出明显的不悦,默不作声。
因方才追了一阵手绢,汝明礼不由有些气喘,然而他似乎怕别人瞧出来,可以压制着呼吸,鼻孔一张一合,显得极为吃力。他平了平气息,对海弦道:“臣等先行告退。”
海弦点了点头,目视着两人离去。
汝明礼硬挺着背脊,走在阿库身侧,两人正低头说着什么。看样子如今的阿库,倒是颇受汝明礼信任。
海弦朝含芷递了个眼神,含芷正准备悄悄躲进树丛里,跟过去听一听两人说着什么,忽然看到甫翟正带着上百名御林军从桥头走来。
这些日子甫翟因刚升做御林军首领,忙于接受事务,海弦足有十余日不曾见到他了。乍然在这里遇上他,海弦微微有些激动,正要上前去,但见他身后跟着百余人,又停下了步子。
甫翟抬手命身后的人等候在桥上,他下了桥,见海弦衣衫单薄,担忧道:“怎么穿得这样少?”
海弦微微一笑,看了看站在桥头的御林军,问道:“这些是新入宫的?”
甫翟点头道:“刚受完训,准备带去乾阳宫。”
“汝明礼带着阿库去乾阳宫了。”海弦放低了声音。
甫翟往身后看了一眼,颔首道:“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领命了。”
海弦有些心虚地扭开头去,说道:“是啊,既然他准备回来复职了,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甫翟但笑不语,定定地看着海弦,似是要将她看个透彻。她脸颊通红,左右躲闪着目光道:“你……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你让穆圳川做的事,他已经同我说了。”
海弦急得跺脚,一张脸涨得愈发通红:“他……他好大的胆子,居然……”
“这件事已是间接关乎到朝政,他也拿捏不定,所以才来向我请示。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上战场,才想着让穆圳川制造一个假象,令我和陛下有所提防,以此来拖延宣战的时间。”
海弦不置可否,只是问:“陛下可有与你商定时间?”
他摇了摇头,笑着说:“改日若是你想出宫,便随我去相国寺看一看师父他老人家吧。”
都要同汝伯渊话别了,可见宣战一事已是迫在眉睫。他竟然还要瞒着自己,海弦觉得有些失望。不过他既然不肯提,她也只当不知道,点头道:“好啊,我正打算见一见他呢。”
甫翟道:“等你想出宫了,就让含芷带口信给我。”说着看了一眼等在桥上的人,“既然汝明礼在宫里,我先将他们带去别处。”
海弦定定地看着甫翟离开,正迟疑着要不要去探一探袁霍的口风,含芷捧着一样物什到她面前。她接过那物什,只见是一块虎符,虎符上雕刻着一对张牙舞爪的麒麟兽。海弦听甫翟说过,麒麟符是一等大将军的信物,可号令宁国四十五万大军。
甫翟竟丢了这样重要的物件?这可是死罪。海弦忙将虎符塞进袖口里,站在原地略微沉思了一会儿,对含芷道:“你跟在甫翟后头,等无人的时候再将此事告诉他。”
含芷忙领命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