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甫翟即将“出征”一事,袁霍暂时秘而不宣,只是私下里命人调配了四十万的新铠甲发往各处军营,而且一切行动都在夜里进行着。甫翟面上似是在休养生息,暗地里却是同朱启紧锣密鼓地查着汝明礼的事。
果然不出袁霍所料,汝明礼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些日子也悄悄往自己府邸里送进了数万铠甲,并且都是由阿库督办的。甫翟选了一个雨天,熬到子夜十分悄悄潜进了汝宅。子夜时分,一切已经归入寂静。只有照例值守的护卫在宅子各处值夜,几个守夜的丫鬟站在汝明礼的房门外,随时等候吩咐。
甫翟偷偷潜入院子里,见整个庭院黑漆漆的,并未见到一星半点的灯火,更无半个值守的护卫。他见此情景,便知是汝明礼早有安排,正准备全身而退,却听到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微微侧耳听了听,差不多四五人。他四下里看了看,借着月光,只见庭院里的树木都像是被修剪过一般,光秃秃的,根本无处躲藏。他情急之下,只得跳进了池子里。
憋着气息潜入池子底部,听着脚步声往这里靠近,他想起汝宅的池子通往密道,只怕那些人会跳进池子,一时有些懊悔。
虽是入夏时节,但池子底部依旧冰冷刺骨。未多时,便有慑人的冷意包裹在他周身,他冷得浑身大颤,却又怕惊动了岸上的人,只得紧咬着牙关。因屏着气息,才刚一会儿,甫翟就觉得牙齿酸痛。微微松了松口,从唇缝里吐出一点气,顿时汇成了气泡。
岸上的人见池子里冒出一串气泡,忙道了声:“是谁!”
甫翟再次紧要牙关,因在水底,听不清那人的声音。
池水顿时被翻动起来,一根竹棍从池面落下来,猝不及防。竹棍底部被削成了尖角,他避无可避,下意识弓起了身子。等了须臾,竹尖并未落下来,他微微抬头,只见那根竹棍已经凭空消失。
岸上再次响起人声:“行了,快点把汝明礼交代的事做了,何必跟池子里养的鱼较劲。”
甫翟紧握着拳头,并不敢放下戒心。他一直观察着水里的动静,等了好一会儿,没有闻得人声,这才慢慢露出头来打算呼吸一口气,再继续潜下去寻找密道的口子。谁知才刚将一双眼睛露出水面,就看到阿库远去的背影。他走在最后面,一面慢悠悠地走着,一面呵斥着走在前面的人:“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的,什么时候才能将十七万件铠甲全数送进来。”
阿库的声音不高不低,足以令他听到。
甫翟再次钻入水中,屏息寻找着密道的入口。
次日五更天,来上早朝的文武百官都在大殿内窃窃私语,直到一声“陛下驾到”,才换来了片刻的安静。山呼声之后,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声,袁霍问道:“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好事,爱卿们都这般按耐不住。”
兵部尚书道:“回禀陛下,昨日……昨日夜里凌甫翟宿醉在青楼,因无银两结账,被脱净了衣裳赶出了青楼。”
袁霍眉头一挑,看向丞相道:“当真有此事?”
丞相沉吟了一瞬,无奈颔首。
袁霍对此事并未深究,很快便以南部水灾一事把甫翟的事掩盖了过去。文武百官心有不甘,还想再弹劾,却屡次被袁霍打压了。早朝在匆忙中结束,袁霍借口身体抱恙,让刘况宣布退朝。
才刚迈出金銮殿,袁霍就对刘况道:“让小李子把公主请来,你亲自出宫一趟,把凌甫翟带进来。”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口气有些薄怒。
刘况急于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只身一人出宫去了。
到了凌宅,并不见甫翟在府中,就连朱启也不知去向。问了两名小厮,只答凌甫翟一夜未归。刘况急得团团转,想去外头找找,却不知从何找起。
小李子赶到朝鸾宫传了袁霍的口谕。予妃忙让含芷为海弦换过衣裳,就催着她去乾阳宫了。一路上小李子走得健步如飞,海弦问了几次袁霍急召的缘由,他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海弦进了乾阳宫,也不见袁霍透露半个字,两人只是无声地坐着喝茶。海弦略显紧张,时不时地啜一口茶,悄然看看袁霍的脸色。袁霍有些不耐地放下茶盏,问小李子:“刘况回来了吗?”
小李子道:“回禀陛下,并不见师父回宫。”
袁霍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未多时小李子再一次疾步走进来,却是跟在了刘况身后。刘况已将甫翟带回宫中,先请示了袁霍,见他微微点头,才敢把人领进来。
甫翟有些不安地看了海弦一眼,这才向两人分别行礼。袁霍屏退了小李子,只让刘况留了下来。外头忽然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雨声,乌云遮了半边天,殿内顿时暗了下来。刘况忙点起了灯,幢幢的光阴照在袁霍脸上,映照出一张神色肃穆的脸。海弦并不清楚今天是为何事,但是看袁霍面对甫翟时的神情,她还是不由提了提心。
沉默了好半晌,袁霍才开口道:“昨日一夜快活,竟连今日的早朝都忘了,你该当何罪?”
海弦听到“快活”二字,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像是被谁当头一棒。他牢牢地看向甫翟,心口突突直跳。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甫翟瞒着她做了什么?
雨声嘈嘈,急切地叩击在窗棂上,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迫切。
甫翟却是不紧不慢道:“臣无故缺席早朝,本当贬为庶民。”
海弦闭了闭眼,忍不住问道:“为何无故缺席?”
他不想袁霍会把海弦请来,难道袁霍至始至终都不相信他对海弦的一心一意吗?他心中划过一丝凄凉,他对袁霍忠心耿耿,没想到袁霍对自己的信任却是这样浅薄。他看了海弦一眼,对袁霍道:“臣昨日夜探汝宅,发现池子底下有两条密道毗邻,每隔数百步的距离,中间都设有一道暗门。上次臣和朱启只发现了其中一条密道,因此才会发现藏在密道里的银两和军需品都被尽数挪走了。”
袁霍脸上依旧有一丝不悦:“这些事同你昨晚的去向又有何关联?”
“昨夜从汝宅离开后,为怕有汝明礼的人坚守在凌宅门口,因此臣托人给朱启带了信,让他悄悄送了一身干衣裳出门。原本只是想寻间客栈换下衣裳,没想到竟被人迷晕在了一家客栈里。等醒来时,臣和朱启便躺在了青楼的柴房里,身上的衣裳连同银两都不翼而飞。”说到这里,甫翟不由红了脸,有些不安地看了看海弦的神色。
海弦微微拧起秀眉,忙开口道:“是谁那么大胆,竟然偷了你和朱启的银两?”
甫翟摇了摇头。袁霍沉吟道:“此事暂且莫要打草惊蛇,你设法去查一查全丞相。”顿了顿,又道,“你虽是为查汝明礼,旁人却是不知的。如今文武百官都认定你留宿青楼,近些日子,你同海弦还是不要落人口实为好。”
海弦神色一凛,忙不迭站起来,正要开口,却听甫翟艰难地吐了个“是”。她不甘心地抿了抿嘴,无奈把话吞咽了下去,朝袁霍匆匆福身,说道:“既然父皇同甫翟谈国事,海弦还是避嫌为好。”说着便扭头离去。
甫翟将昨日的事一一汇报了袁霍,这才离开乾阳宫。走了一段路,听到树丛间传来布谷鸟的声音,他微笑着回头:“布谷鸟的胆子倒是不小,竟敢躲在这里惹陛下清静。”
海弦撅着嘴走出来,立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解。她撅着嘴道:“青楼的姑娘们有没有碰你的手?”
他忙摇了摇头。
“那……她们有没有挽你的手臂?”
他再次迅速摇头,一脸认真。
她红着脸又道:“你在青楼里光着膀子,可被那些姑娘们看到了?”
他迟疑了一瞬,还是羞愧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举起手来发誓:“我向你保证,除了这件事,别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海弦这才慢慢颔首,旋即拧着秀眉道:“去汝宅这样危险的事,父皇为何非得派你去。宁国文武官员数百人,难道就派不出第二个可信之人了。”
听到她这一席话,甫翟倒是顿时觉得心里头松快了几分。没错,文武官员数百人,为何袁霍单单派他去查汝明礼?若不信任,岂会把这般重要的差事交给他。他笑道:“陛下信任我,是我的福气。”
海弦赞同地点了点头,又一脸凝重道:“对了,那个对你和朱启使坏的人会是谁?”
甫翟的脸上闪过一丝讳莫如深的表情,旋即说道:“这件事我已经交由朱启去查了。”
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借故怕甫翟被袁霍责问,便快步离去。她抿着唇一言不发,一口气走回了栖凰宫。含芷气喘吁吁地吩咐鹊儿去倒一杯温茶送进来,见海弦正拧着眉沉思着什么,又对鹊儿道:“你现在外头等候吩咐吧。”
海弦一个人枯坐了一会儿,忽然敲了敲脑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说道:“哎呀,快去把穆御医请过来。”
含芷只当海弦身体抱恙,忙不迭去请穆圳川。
照例为海弦请过平安脉,海弦命含芷将鹊儿等人带去了别处。她压低声音对穆圳川道:“我虽知你是重情重义之人,对甫翟交代的事言听计从。可好歹我是公主,哪些事该同他说,哪些事不该同他说,你应该会判断。”
在穆圳川的印象里,海弦还是头一回用这般严肃的口吻同他说话,那口气似乎带着几分威逼的意味。他忙恭敬地道了个“是”,又道:“公主的懿旨,圳川莫敢不从。”
海弦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说道:“我急需要两个可靠的人来替我查一些事,此事需瞒着甫翟进行,人选便由你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