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圳川睁圆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海弦。他忽然又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乃大不敬,迅速低下头去:“圳川感激公主信任,只是圳川识人浅薄,怕是无法担此重任。”
海弦从容道:“并非什么重任,我一介女流,本不需要什么能人,只不过是要两个会些拳脚功夫,又能和官员打些交道的人罢了。”
这样的人又岂非能人,穆圳川虽是江湖中人,认识的人不少,但一时闹不明白海弦的意图,自然也不敢随意引荐自己的亲友。
她看出了穆圳川的心思,又补充道:“甫翟为怕我只晓得太多,陷我于险境。可他单枪匹马,万一有什么事,连个能够护他的人也没有。我若多知晓一些他的动向,熟悉一些朝廷的牵涉,危难关头总能帮他一把。”
穆圳川不得不佩服海弦的胆识,这一次并没有推诿,而是郑重道:“圳川必定竭尽全力为公主分忧。”
海弦微笑着点头,问道:“你对甫翟这般忠心,除了重情重义,可还有别的缘故在里头?”
他沉吟道:“不瞒公主,其实圳川的父亲本是凌将军的麾下的郎将,凌将军归降宁国之时,我的父亲宁死不从。原本陛下下旨,若瞿降不降,便诛杀九族。是凌将军在乾阳宫外跪了三天三夜,才救回了穆家二十七口人。我总想着若有机会报答凌家人,即便丢了性命也甘愿。当日听闻凌首领在招江湖郎中,我便前去应征了。”
海弦听完后,又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又是从哪里听闻此事的?”
穆圳川未加犹豫便答道:“是从朱启那里听说的,朱启的父亲也是凌将军的部下。”
朱启对甫翟忠心耿耿,对于他的身份,海弦自然不会怀疑,便没再问下去,只叮嘱穆圳川前去朝鸾宫为予妃请一次平安脉。
送走穆圳川,含芷回到殿里见海弦有些疲惫地坐着,手里正握着半年前那只绣了一半的荷包。听海弦说,荷包上是一对戏水的鸳鸯,因放得久了,色泽比不得新绣的那几针靓丽。她亲自送了一杯温茶到海弦手边,海弦忽然抬起头看着含芷。
含芷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问道:“公主为何这样看着我?”
海弦道:“你去把昨天予妃娘娘赏赐的玫瑰露取来。”
她很快取来了一盏玫瑰露,海弦端起玉碗喝了一口,拧了拧眉头道:“依旧喝不惯这个。”
含芷道:“虽然味道怪异了些,却是养颜的好东西。”
海弦笑道:“你若喜欢,不如喝了,免得浪费。”
她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小心翼翼地捧起玉盏,见海弦微笑着朝她点头,才敢一口气喝个干净。她满足地拿帕子按了按嘴角,深怕被鹊儿她们看到了,埋怨海弦不公。见殿外无人,她才放心地回头去看海弦手里的荷包,头一低,忽然侧身栽倒在了地上。
海弦慌忙站起来去扶,含芷紧紧抱着肚子,咬着牙惊恐地看着海弦,喉口发出“嚯嚯”的声响,却是说不出一字半句来。海弦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是高声喊着鹊儿去朝鸾宫请穆圳川。
此事惊动了予妃,她带着穆圳川一起赶过来时,含芷已被小太监送到了卧房里。穆圳川朝海弦匆忙打了个千,便上前去给含芷把脉。
海弦焦急道:“她到底怎样了?为何无缘无故会昏过去?”
穆圳川道:“回禀公主,含芷姑娘已经仙去了。”
予妃惊诧地看看海弦,又看看穆圳川,到底关乎人命,忙说道:“你再仔细替她把脉,含芷这样年轻,岂会无缘无故就殁了”
穆圳川再次依言替含芷把脉,随后无奈抱了抱拳:“禀娘娘,含芷姑娘已经断了气息。”
海弦紧咬着唇,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滑了下来。予妃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对宝路道:“快去御医院把郑御医请过来。”
海弦神色一顿,同穆圳川交换了个眼神。见穆圳川对自己微微点头,这才悄然松了口气。她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对予妃道:“海弦有个不情之请,望母妃成全。”
予妃安慰道:“你但说无妨。”
“虽说依照宫里规矩,宫女突然暴毙,是要被火化的。可含芷在宫外便与我相识,我实在不忍心见她客死异乡。但愿母妃能够应允甫翟将她的尸身送回家乡,也算是母妃对她的恩典了。”
予妃握着海弦的手道:“这件事便依你,只是含芷穿过的衣物都需火化,切不可留在宫中。”
海弦感激地点了点头,朝予妃深深一福:“海弦谢母妃恩典。”
她虽答应予妃将含芷的衣物都火化了,但海弦悄悄留下了一只玉镯,算是念想。栖凰宫的太监很快通知了甫翟,甫翟很快携了两名侍卫来带含芷“回乡”。临走前,海弦把阿库送给含芷的一对耳坠子亲自交到甫翟手里,说道:“你记得把它交给含芷,切莫弄丢了。”
甫翟看着含芷的“棺椁”被抬出栖凰宫,见海弦一脸沉痛。含芷这一去,虽然未必是永别,然而她们到底姐妹一场,终究是舍不得别离的。甫翟对海弦道:“等有机会,我会替你们送信的,等事情平息了,或许还能将她接回来也未可知。”
海弦摇了摇头,平静道:“走了也好,走了便不要再带她回来了。”
甫翟微微颔首。
送走了含芷的尸身,开始准备起培养人选一事。她命萍儿去库房取来了六十两黄金,分别用两个荷包装了。海弦接过荷包,对萍儿道:“外头热得慌,你让大家都回房去歇息吧。你去隔间歇着,随时听候吩咐。”
萍儿见海弦一脸严肃,忙悄声退了出去。
海弦正端着一碗冰镇绿豆汤慢慢喝着,未多时就听闻殿外传来脚步声。萍儿轻轻叩门:“公主,穆御医求见。”
听闻海弦应了一声,萍儿才推开门将人带进来。穆圳川身后还跟着两名做药童打扮的人,都学着穆圳川的样子同海弦行礼,动作十分生疏。海弦摆了摆手命萍儿退下,起身走向两名“药童”,问道:“不知两位英雄原是做何营生?”
两人都是在江湖上混迹惯的,虽紧张,却并不胆怯,这一点令海弦十分欣慰。其中一位年长些的回道:“草民梁粟,他是草民的弟弟梁谷,我们本是镖局里的镖师,因押镖途中遭遇劫匪导致失镖,被赶出了镖局,在酒楼里做起了跑堂。”
海弦见他说话调理清晰,眼神恳切,倒不像是耍滑弄奸之人,遂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看向梁谷,又问:“你们空有一身好武艺,却在酒楼里做个跑堂,竟也甘心?”
梁谷回道:“失镖的镖师如同战败的将军,再无镖局敢用。为了养家糊口,做个跑堂也是甘愿的。”
“你们如今在哪一家酒楼?”
梁谷回道:“在京师第一楼。”
京师第一楼乃是京师最奢华的酒楼,乃达官显贵宴请之地。海弦再次满意地点头,将两个装了银两的荷包送到他们手中,不紧不慢道:“往后你们依旧在京师第一楼做跑堂,只是你们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都需通过穆御医向本宫汇报。”
两人抱拳道:“能为公主分忧,是我们两兄弟的荣幸。”
海弦微微一笑,又给了粱粟一张面值一千两的银票:“在外头讨生活不易,这些银两,你们便拿去安顿家人吧。”
两人欣喜不已,忙跪地叩首:“谢公主隆恩。”
海弦虽得了两个可用之人,无论胆识和武艺都算是满意,可到底不是知根知底之人,如今还不敢将重任交由他们兄弟两。她留下穆圳川,打发了两兄弟去殿外等候。
穆圳川并不问关于梁谷和粱粟之事,而是道:“前两日圳川为予妃娘娘把脉,发觉她脉象愈来愈细沉。”
海弦并不懂医礼,听闻脉象细沉,不由皱起了眉头。穆圳川宽慰道:“虽说娘娘是心病,可有公主在身旁为她排忧解闷,倒也无甚大碍。只是娘娘拒不服药,倒是还需公主开导一番。”
“你的话我都记下了。”海弦依旧愁眉不展。
穆圳川想了想,说道:“公主若是方便,可以说服娘娘出去散一散心。”
海弦沉吟道:“只怕陛下那里难以交代。”
“公主孝心可嘉,陛下并非不知。未必要去远处,相国寺附近风景宜人,也是个不错的去处。况且寺中有方丈为娘娘讲经,她也能早日开解心结。”穆圳川背起药箱,朝她抱了抱拳,别有深意地一笑。
海弦犹豫再三,还是向予妃提了关于去相国寺小住几日,避一避暑气之事。予妃不置可否,只问除了她与海弦还有谁。海弦心思一转,说道:“因是临时兴起,如今只是来请示母妃的。若是母妃觉得妥当,海弦再去劝说各位娘娘跟着一道去避暑。娘娘们要是都愿意去,再同父皇去请一道圣旨也来得及。”
予妃笑道:“自己闲不住倒也罢了,非得将我们也带去。你父皇要是不答应,岂不是让大家空欢喜一场。”
听予妃这样说,海弦知晓她是答应了,不由昂首挺胸道:“我这般听话,从不给父皇添乱,他岂会不答应。”
予妃笑不可遏,等着海弦请下圣旨,便着手准备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