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闪烁的灯光渐渐被甩在车后，车辆驶离市区，拐入一条小道，往山上开去，水清有些奇怪，忍不住开口问：“要去哪里？”
刘晓间瞥了她一眼：“把你卖掉。”
“你得赔上油费了，我没那么值钱。”
“那可不一定，拆开了卖，还是可以赚到一点，尤其是那颗铁石般的心脏。”
“你在暗示什么？我冷血无情？”
“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黎水清气结，觉得自己前半生的修养和礼貌就要在他这里消耗跆尽。去他的风度，她竟然在撞到他之后觉得他的反应有风度？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刘晓间把车停在山腰的一处公园，即使是深夜，公园里还有不少人，有的带着露营器具搭起帐篷，有的坐在长椅上谈天说地，有的和孩子在一起，捕捉城市中难以见到的萤火虫。
水清看着刘晓间下了车，走到前边无人的长椅上坐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打开车门，走过去。长椅的位置很精妙，从这处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市的夜景，远处万家灯火，流光溢彩，近处空气清新，凉风习习，水清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心底惊叹，她在这个城市许多年，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点到这个公园欣赏夜景，竟然如此美丽。
“十年了吧？”刘晓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水清不想破坏这美好的夜色和心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还是被他的问题吸引了思绪，水清当然知道他说的十年是指他们分手的那一年到今年为止，已经整整十年了。十年里不是没有见过面的，他们有共同的同学和老师，在三年一聚的同学会上，总能看到对方的身影。他们模糊地打招呼，没有太多的交流，甚至连视线的接触都很少。每当聚会临近尾声，她总是逃跑似的立刻离开。
“想不到今天被你撞到。”
黎水清转过身，对他说：“如果你那么介意，我请你吃饭，权当赔罪了。”
“什么时候？”
“时间你定。”
“一言为定。”刘晓间说完，突然将视线从她的眼睛转移到胸部，“其实介意倒不会，这么软，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水清看他的眼睛里闪过戏谑的光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一脚踢了过去：“刘晓间！你这个大色狼！”
引得刘晓间哈哈大笑起来，末了还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清觉得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不满地说：“你既然没有介意，吃饭取消。”
“食言而肥啊小笨蛋，已经约定的事，没有单方面取消的说法。”
约定一生一世的事情都可以不作数，何况是吃饭呢？水清咬住唇，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
刘晓间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不再出声，静静地看着远处。
回到家已经接近凌晨，幸好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班。
黎水清冲过热水澡，斜躺在沙发上，把头发晾在沙发外，等待头发自然风干。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凌晨的安静让她心慌，于是打开电视，调到中央五套，体育频道充满活力的比赛与解说，让屋子里的气氛活跃起来。水清把遥控器放下，拿起手机，像往常一样，打开知乎回答几个看得顺眼的问题，刷刷知乎日报，看看吐槽，再刷刷微博和热门话题，直到微博再也刷不出太多新内容，看看时间，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周一综合症，许多人出现疲倦、头晕、胸闷、腹胀、食欲不振、周身酸痛、注意力不集中等症状。由于在双休日过分耗费体力处理工作之外的事情，待到双休日过后的星期一，大家必须全身心重新投入于工作和学习，难免出现或多或少的不适应。
这天早上的部门例会，周总在会上传达了上级部门对她的肯定，尤其是升为副总的第一个月就提交的市场部现状研究和未来发展规划得到集团公司的重视，经集团公司研讨，决定以B市为试点，下一个季度开始实施新规划。
“水清，这件事你负责跟进，有什么问题及时沟通。”
“好的周总。”
例会结束，有人欢喜有人忧。
“上任第一个月就敢啃硬骨头，真够厉害的。”
“可不是，后半年有得忙了。”
“知足吧，业绩饱满钱包满满。再说她可是争取到了集团的项目预算，完全没有占用一分部门经费，周总高兴得不得了。”
“有钱拿谁不高兴，她不是从培训部过来的吗？培训部的老孙，对她评价特别高。”
“老孙夸她？那可难得了，老孙那牙尖嘴利的，没见过她夸人。”
“反正我那时候也要请产假了，你们忙你们的。”
茶水间一直是交流的好地方，水清在无意中听到里边谈论的内容，犹豫要不要走进去的时候，话题已经转为育儿了。
“唉黎副总，喝点什么？我给你倒。”
“不用不用，我倒一杯温水就好了。”
黎水清毕业后就在VT集团工作，从培训部做起，培训部主管孙敏在推荐表上写：黎水清工作勤恳，组织能力强，敢于发散思维，具备强大的创新能力和资源统筹能力，在培训部工作期间表现优异，为员工培训做出突出贡献。人力资源部在员工考察报告上写：该员工工作能力强，积极上进，待人有礼，团结协作，口碑极好。水清从来没有刻意去经营她的的职场形象，只觉得人在职场，不进则退，努力做事，和气待人，也从未遇到太多困难和波折，在她看来，工作上的问题都不算问题，人际上的问题才是问题。
整个上午忙忙碌碌，直到中午终于才有喘口气的时间，大家都去公司食堂吃午饭，黎水清和总经理秘书室的徐嫣然一起，坐在食堂角落，食堂的糖醋大排一向做得好，水清点了两份，一份给徐嫣然。
“黎姐，你可不知道，听说要实施新规划，可有人着急了。”
“怎么呢？”
“你以前不在市场部，不了解情况，原来赵主管升任地市分公司副总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新主管会是陈相君，结果周总硬是把你从培训部要过来了，陈相君很不高兴，你比他资历浅，又是女性，他那大男子主义的自尊心受挫了。而且这次你提的新规划，集团公司不是通过了吗？陈相君之前提的被否决了，我猜他大男人的自尊心又一次被打击了呗。”
徐嫣然刚来公司不久，当初新员工培训的培训师便是黎水清，有一次水清把最后一份糖醋大排点了之后，听到后面一个声音念念叨叨说“糖醋大排最后一份啊，没有了啊，怎么做这么少啊，都不够吃啊……”循声看去是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可爱小姑娘，于是邀请分享，因为口味相同，培训期间便常常一起吃饭。现在水清转到市场部，算是遇到老熟人了。
“黎姐，他们讨论的可热烈了，目前投票是一半一半的，一半觉得你能做成，一半觉得做不成。有人说之前也有人想创新，都以失败告终。不过咱们要是再不努力，都要被友商赶上啦。”
“嗯，现在市场竞争激烈。”
徐嫣然啃完糖醋大排，不顾形象地舔了舔手指，继续说道：“黎姐，你可得加油，打他们的脸，我早看那群人不顺眼了，尤其是一些资深老员工，仗着自己工作时间久，能拖就拖，浑水摸鱼的，你知道嘛，我们秘书室的丽姐……”
黎水清倒不介意徐嫣然聒噪，小姑娘的性格活泼，让水清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大家没有顾忌，没有隔阂，想说什么说什么。
午饭结束，黎水清在办公室的沙发里眯了一会，下午便见到了刘晓间。
吴夏玲说的没错，刘晓间作为某机要部门新上任的领导，带组到各个企业走访考察，作为省里的重点单位，他们公司是第一站。握手，寒暄，客套后，照例是参观，按理她不应该出现在接待队伍里，奈何省领导对她的改革方案印象颇深，让她做汇报。
简短地汇报结束，接下来的会谈里没有她什么事，走出省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徐嫣然一脸神秘地凑过来：“黎姐，你知道不？新上任的这位，可厉害了，听说是直接调任的，简直年轻有为的典范，你猜他多少岁？和你一样大啊！”
“说啥呢，赶紧把茶水送过去，回头再聊。”
“哎呀，黎姐你就是少点乐趣，这么青年才俊的，抓紧了解才对。”徐嫣然用肩膀碰了碰黎水清乖乖地送茶水去了。
下午三点，周敏天打来电话：“水清，一会省领导带考察组到新建的客服中心参观参观，你也参加，客服中心的情况还是你了解，包括现在的培训体系，还是你最熟悉，新来的副厅长对企业服务这块特别感兴趣。”
客服中心参观完毕，晚上在公司食堂吃的饭，过去都定的酒店，公务员系统狠抓“四风”建设后，一般接待都在自家食堂，且菜色保守，以茶代酒，然而气氛还是一样热烈，茶未敬完，桌上众人已经开始轮流讲段子，有颜色的，没颜色的，打擦边球的，满桌笑声。
黎水清不会讲段子，小口喝着果汁，食堂一碟子红烧肉有几块，一盅汤里放了几种材料，甚至一盘花生大概有几粒，她都熟悉得差不离。
考察组一行人，除了新来的两位，其他人都来过，吃过几次饭，齐厅长和省公司张副总是战友，更是熟悉，茶过半巡，齐厅长说：“咱们新来的刘副，可是年轻有为啊，关键还单身，在座的单身女同志，可别放过他，多了解了解，增进感情嘛。”
满桌捧场地一阵笑，周敏天说：“那可正巧了，咱们今晚在座的可都是单身女青年，来来来，我敬刘厅长一杯，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被点名的刘晓间副厅长，站起来和周敏天喝了一杯。
张副总说：“唉，老周你就算了吧，人老花黄的，还当自己是十八少女啊？看看人小黎都没出声，真是的单身女青年的代表在这呢。”
“你又不懂了吧，我是抛砖引玉，水清这不正要和刘厅长来一杯嘛？”周敏天说。
大家私底下其实关系不错，只是每每吃饭，就喜欢开玩笑，一桌子的领导，不论是经验阅历还是职位都在她之上，她一个配角却成为话题的主角，黎水清一向不擅长酒桌会谈，只觉得窘迫，又有点尴尬，只好站起来，和刘晓间喝了一杯，灌得太急，差点呛到。
“哎，你们现在年轻人，就是脸皮薄，要我年轻那会早来个交杯酒了，没有酒来个交杯茶也是不错的。”张副总大笑。
“老张，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现在年轻人哪像你当年，几杯黄汤下肚，连老婆都不认识了，最后还是和自己老婆喝交杯酒，还以为和别的大美女，回家嫂子没让你跪搓衣板就不错啦。”齐厅长说，“小黎是不错的，今天的报告有创新，有突破，有潜力啊，老张你可得着重培养培养。”
黎水清只好陪笑道：“承蒙齐厅长夸奖，还是多亏领导指点，还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够啊。”
齐厅长笑着说：“谦虚了谦虚了，现在都讲究道路自信、理论自信、文化自信，年轻人还是得多表现嘛。”
张副总附和道：“是啊，年轻人张扬点没关系，多表现，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风华正茂。对了，小黎，刘厅长和你可是同龄人，手机拿出来，什么电话啊微信啊，都加上，你们朋辈之间可要多交流啊。”
晚上回家时，屋里静悄悄，黎水清最近在想要不要领养一只宠物，让家里多一点生机勃勃，又担心自己没时间照顾好。
洗过澡，把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应酬比熬夜做方案写报告还累。对于和刘晓间分手这件事分手，她一直在逃避真正的导火索，一直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她始终相信，两个人的感情，和其他人无关，但她的确是在早晨打电话给他，听到接电话的是一个睡意朦胧的沙哑的女声的时候，决定断了一切联系。
关于分手，她从来不后悔，当时她已经爱得失去自我，那种感觉让第一次接触爱情的她感到害怕，不仅是害怕自己失去，更害怕对方没有认真对待。
人总要向前走，总要学会放下，道理她都懂，只是，很多时候，并不是那么容易控制自己的内心。
夜深人静一个人心里失落的时候，往事容易冒出来。
小学她被同桌十二岁的留级生欺负，掀裙子，掐手指，现在右手食指的关节处，还有当时受伤留下的伤疤。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叫潘钦，伤口被父亲看到，父亲在放学的路上警告潘钦，再欺负人就把他丢进牢里。很多年后，潘钦用别的同学的名义加上她的微信，告诉她：对不起，当时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我喜欢你，从你上学第一眼就喜欢你。
初中的时候，坐在她后面的男生许嘉庆，一直用脚敲打她凳子，小频率的，频繁地，让她不堪其扰，无比郁闷，毕业的时候却在给她的纪念册里写：坐在你后面是我一辈子最幸福的事。
高中的时候，同班一个叫刘轩的同学，出去旅行每到一个地点，就给她寄了一套明信片，但那些明信片，被父母收起来，直到大学才交到她手上。当时她并不知道刘轩对自己的情感，而当时刘晓间，正暗恋她的同桌，她和刘晓间只是普通同学，直到毕业。
黎水清想，人的爱情就像一个“互”字，人人都沿着“互”字上下一笔向对方走去，大多数人会错过，有人累了停下来歇一歇，或者有人赶路快一步，可能就遇到了对的那个人，也有人重故地重温，但总是没有人会久留，大家终究都是要走的，如此这般，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