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人的生辰宴在一个叫追枫宫的一个偏殿中举行。她们三人被太监带进殿中时,还只有寥寥几个人在小声说着话。伍茹一见,立刻带着伍娇上前去打招呼。卓夕一看没有自己认识的人,甚觉无趣,便在一旁坐下。刚坐下,便有一个宫女急急行来,屈身行礼道,“请问是伍宜侍吗?”
“正是下官。”
卓夕起来还了个半礼,这宫女是有品级在身的。那宫女说,“听闻伍宜侍精通医术,我家主子突然腹痛难忍,可否烦请伍宜侍前去看看?”
卓夕忽然觉得烦躁起来,她精通医术这个形容词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怎么到个新场合就有人要找她来看病?
那宫女见她犹豫,小心问道,“伍宜侍是否有为难之处?”
卓夕顺势道,“其实我对医术仅是略知一二,怕误了贵人的病情。何不前去请太医看诊?”
宫女微微一笑,“伍宜侍请放心,我家主子说,只是有些疑问待您来解惑。太医那边也已经派人去请了,您尽管放心。”
卓夕振作起来,“请问你家主子是?”
“王美人。”
卓夕眼睛一亮,立刻站起来跟着宫女走了。她最喜欢的挑战到来了。
跟着宫女拐了好几个弯,到了一处静室。卓夕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似乎有一种香味。宫女送她到此便退下了。卓夕打量了一下四周,不一会儿,身着华贵服饰的王佳琳在她面前的桌前坐下,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卓夕起身行了个礼,“几日不见,娘娘可是有哪里不适?”
她把手放在桌上,“你不是精通医术么?你来看看。”
卓夕把手搭在她的脉上,半晌,吃惊地看向她。
王佳琳脸上仍没什么表情,“伍媛,你想不到吧?”
卓夕点点头,“的确想不到。”
“想不到我在这样的逆境中都能母凭子贵咸鱼翻身吧?”
原来是怀孕了,卓夕心里暗舒一口气。
她伸身倒了一杯茶水,轻抿了一口,平静地说道,“那一日,我在万念俱灰中被押至五刑司,以为就再也没有机会重见天日了。你知道,我当时想着,如果能走出这五刑司,最想见的人是谁吗?”
不是我吧?卓夕惊骇地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眼神充满了疑惑。
她点点头,“不错,就是你。我想问问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害我?我不过在飞羽醉玉轩与你有过一场口头争执,甚至不占任何上风。仅此而已,你到底为什么要下这样的狠手?”
卓夕吃惊地问,“你在说什么?我并没有……”
“你敢说不是你把我抓进皇上寝宫的?不是你给我下了迷药?”
“不是。”卓夕挺了挺胸。
“哈哈哈,伍媛,你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承认?”
“我并没有做过的事,为何要承认?”
王佳琳冷笑一声,“其实我知道你为何这样做。你不就是要让皇上主动解除我和侯爷的婚约么?呵呵,但是你以为,就算侯爷没了婚约在身,你就能嫁他为妻吗?”
卓夕满脸黑线,阿信做的这事在别人看来确实收益者是她,看来她这黑锅是背定了。
“以你小小上大夫家庶女的身份,想要嫁给侯爷作元妃,简直就是痴心妄想!”王佳琳有些悲愤起来,“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他六年!六年前,在他飞马驰骋在京都街口的那一瞬,我就爱上了他。我使尽各种办法,央求父亲母亲进宫请求先王为我们赐婚。父亲一口就回绝了我,母亲也对我百般劝说。父亲终于在我绝食的第十日进宫去向先王求旨。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只有十一岁,一个十一岁的女孩生生把自己饿了十天是什么感觉?可是先王居然没有答应。从那以后,日日我学会做各种小食,央求母亲每半月进宫求晴夫人转交给他。母亲身为王长姬,却每半个月都要在晴夫人面前伏小做低。十四岁那年,鲁国公家的世子来向父亲母亲求娶,我都已经把脖子套进那五尺白绫了,是母亲哭着把我放下来。父亲母亲当晚就去向先王求旨,终于在他要出宫开府的时候,先王同意了我们的婚事。与赐婚圣旨一起到来的,还有我父亲卸去大司空晋封连伯爷的旨意。父亲从此不问政事。这还不够,一个月后,我的母亲,堂堂璟泠王长姬死于非命。而我,为了与心爱的人长厢厮守,生生吞下了这杀母之仇!以为再过三年,可以得偿所愿。不料,三年后出现了你,你夺走了他的目光,夺走了他的情感。你何德何能,能让他如此另眼相待?!”
卓夕有些同情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说抱歉对不起?好像她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女人存在过,还有过如此惨烈的经历,这个女人的悲惨与她有何关系?说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她好像也失去了再选择的权利。说其实现在也挺好?嗯,这个选项好像不错。于是她就说,“其实你现在也挺好啊,享尽富贵又尊荣无比。”
“好?”她愤怒的目光射向卓夕,“你知道这一切是如何换来的?!是我的父亲,曾经的三公之首,堂堂连伯,在王上的武德殿前面整整跪了三天三夜,直到昏死过去,才换来了让太医为我诊治的机会。你知不知道,我在武刑司那几天是如何度过的?那些贱妇用针扎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用滚烫的腊浇在我的舌头上。那些不男不女的东西知道我用了若无香,故意来撩拨我的身体,看我像只发情的虫一样在地上蹭来蹭去。我没有一刻不想一头撞死,可是他们用铁链把我拴在牢房的最中间。只有这个可怜的宝宝。”她用手摸了摸肚子,“是它护住了我。在太医将我怀孕的消息带出去之后,我才好像有了一点希望。我不知道父亲又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让我走出了武刑司,成为这追枫宫的主人,成为了一名我从小最为厌恶的深宫里的女人。”她有些绝望的目光看向卓夕,悲凄地说,“其实我也知道不是你做的,是他,是他!只有他才能这样神不知鬼不绝地把我藏进王宫,才能让王上毫无察觉地宠幸我,只有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摆脱我,与我解除婚约!”
卓夕立刻分辨道,“其实不是的,不是他。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目光迷蒙地望向卓夕,“你不用替他辩解。我都知道,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会娶我的。”她突然一拍桌子,“可是为什么?!就算他再厌恶我,可以拒婚!可以逃婚!也可以向我说明一切取消婚约!为什么他要那么残忍地杀害我的母亲?!那是他的姑姑啊!这三年来,我不停地说服自己所有的痛苦都会过去的,嫁给他之后幸福就会来临。可如今临近婚期,他又为什么那么残忍地要毁了我?!毁了我的一生?!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些话信息量太大,卓夕有点反应不过来,只能无力地解释道,“你真的误会了,不是他做的。你口口声声爱他,却从未了解过他。我与他,虽相识才不过几个月,但是我却知道,他绝不会用这样的手段来逃避一段婚姻。”
“哈哈哈。”她大笑着,眼泪从眼角流下来,“你说不是,我就会信吗?你与他才相识几个月,凭什么说了解他?!”
卓夕突然警惕起来,“你做了什么?你想怎么样?”
王佳琳止住笑,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我说你了解他,你可知此物意味着什么?”
卓夕看到桌上那熟悉的物件,瞳孔缩了缩,“这东西如何在你的手上?!”
王佳琳擦掉眼中的泪水,慢慢恢复了平静,“你知道,我可以为了他而忘了杀母之仇。但是我的父亲不会,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机会为他的妻子报仇。这些年,因为有我在,他才一次一次逃过了我父亲安排的多次暗杀。但如今,我不想再为他提供保护了,我也没有理由为他提供保护了。”
卓夕拿着那熟悉的玉环摩梭着,那里还有一个熟悉的小缺口,是自己有一天早晨起床一个没注意将它摔在地上的,确是他的随身玉佩不错,手指轻轻颤抖起来,“他现在在哪里?”
“他不是去凉州了么?自然是在凉州。”
卓夕紧紧抿着唇,“他还活着吗?”
“咯咯咯,你们这样的人,怎么配得到圆满?父亲他终于大仇得报。哈哈哈。”王美人笑得花枝招展,涂过口脂的大嘴咧到耳朵边上,看着有些渗人,“他死了!死在了凉州城外的忘情崖底下,摔得粉身碎骨。哈哈哈,忘情崖,不知道他投胎之后,是不是还能记得你这个枕边人。”
卓夕同情地看着她那大笑都掩不住的凄惶,捏紧了玉环,问,“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就凭这个玉环?”
“你凭什么不相信?这玉环自我十一岁见到他那年,便一直未离开过他的身边。若非出事,他又怎会把这玉环落下?”
卓夕忽地一笑,“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药,叫做心有灵犀么?”
王美人一呆,“什么?”
卓夕笑道,“我略知医术,相信你也知道。我与璟沅两情相悦,如今两地分隔,我俩便相约服下心有灵犀。顾名思义,此药能让两人同命相连,他若有任何疼痛,我也能感觉到。如今我并无任何不适之感。你觉得,我是不信你呢,还是不信你呢,还是不信你呢?”
王美人咬紧牙关,“我不相信。”
卓夕耸耸肩,“无所谓,你从来就没有信过我。”
“算你厉害!”王美人目光阴狠地盯着她,“哈哈哈,无论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他虽然不在我们手上,我们也没有找他的尸首,但是他切切实实失踪了。他摔下忘情崖底就失踪了,三王子找不到他,王上的人找不到他,他的属下也找不到他!”
卓夕心里暗暗松一口气,自己不过小小诓她一诓,居然能收到奇效,她按下心底暗暗的担心,轻轻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事都不可能也不会是璟沅做的。你们若要报仇,一定是找错了对象。这样盲目的报仇,只能让亲者痛仇者快。你早逝的母亲想来在九泉之下也未必会开心。至于你的爱情只是你的事,与他人无关。所以,你叫我来,是要威胁我?警告我?”
王美人脸上又变得面无表情,“好一个与他人无关。我叫你来,是想让你们亲眼看看,一个他恨不能弃如敝履的人,是如何成为一个人人羡慕的宫妃。他如今不在,你就替他好好看着,看着我是如何一步一步,把他要护住的人,一个一个除掉。你说你们心有灵犀,就是不知道,远在凉州的他,若是知道你成了一个**荡/妇,他是不是会心急如焚呢?”
卓夕作出惊吓的表情,“你要做什么?不会又是若无香吧?”
王美人诡异地一笑,“若无香算得了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