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晃悠悠,一如苏佾深不可测的双眸,黑的深沉,他极有耐心的咀嚼那瓣橘子,侧脸一面朝着光明,一面的亮光被秦富挡了,所以显得五官轮廓深邃,晦暗不明。
秦富侧头朝后看了一眼,心里就是一咯噔,感觉心里顿时毛毛的,酸甜的橘子香气弥漫在车厢里,她不争气的咽了下口水,最后气闷的扭头盯着车帘看,发起了呆。
“当年我穿喜服走在街上,听说李静思一身红衣进了宫,迎亲的队伍就停在这里,我以为只是玩笑话。天下间也没有这样的事情,成亲当日被妻主毫不留情的丢在街上,青梅竹马的情谊啊,我原以为我会比我的父王幸运。”
秦富翻了个白眼,嘴巴一撇。
“苏家的男人都善妒,父王为了留住母妃的心,几乎是什么样的手段都用到了,可最后的结局却是把她推的更远。我一直相信若两情相悦,那必定心有灵犀,有时候善妒,也是爱一个人的表现。”
秦富伸手将旁边碟子里的橘子捏在手里,掰一瓣放在嘴里,眉毛微挑,然后呢?
苏佾一笑,伸手抱着她稍微调整了下位置,秦富就侧坐在了腿上,这样的视觉,能让他随时看到秦富的表情。
“后来,显然我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我觉得我可能要比我父王更凄惨一点。上京人闲来八卦,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父王德行有愧留不住我母妃,生下的儿子学得有模有样,我必定是不贞不洁之人,要不是我官居要位,恐怕我的日子更难过。”
秦富依旧咀嚼着橘子,眉头微微一蹙,却觉得没刚才那么好吃了。
苏佾看在眼里,眼神微微一动,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在世人看来,碰到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我应该自行了断才能成就美名,不想我还活的那般滋润高兴。他们心里不服,就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来逼迫我做出正确的选择,所以那段时间,王府每到一早就要沿院墙收拾一圈,什么污秽的东西都有。”
“为了让他们理智一点,我只有让自己看起来过的不是那么好,其实也没有多好,你也知道,怎么可能过的好呢?”苏佾低头,含了秦富捏在手里迟迟没有放进嘴里的橘子,暂时停顿了一下。
温热柔软的唇瓣一碰,秦富就像被电击了一样回了神,“你给我说这些做什么?”
“后来的十年,我也渐渐被他们说服,是不是我真的不贞不洁,不然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么多?”这段往事,苏佾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毕竟这是他深藏的软弱,是他多年来的心结,是不能轻易说起的心伤。
开口之前苏佾还在犹豫,如今却觉得无比的轻松畅快,或许是因为聆听者的特别,所以他能倾诉的这么平静。也许,他心里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爱秦富,所以很信任,信任她不会站在旁人的角度去幸灾乐祸冷眼旁观,而会感同身受。
秦富努了努嘴,想说点什么的,可是却不知怎么开口。之前对苏佾的误解似乎都有了说的通的理由,她心里的冰冷在一瞬间消失,转而密密麻麻攀爬细腻的疼痛。
说句不好听的话,她觉得苏佾能顶住压力活到现在都是个奇迹,同时也感谢他三观得正,没有因为这些不公的事,走上一条不归路。
“遇到你之后我开始明白,前面经历过的,都是应该经历的,只有承受过磨难了,才能拥有最好的。”苏佾眉眼温柔,抬头看她时眼里还有点点笑意,“在你给我戒指,说要娶我的时候,我突然就不怨了。”
“以前进宫,也曾看到过圣上跟李静思在一起的场景,初见时刺眼,后来看的多了,也不见得多么痛苦,反而诸多避讳。”苏佾眯了眯眼,“我父王曾说过,爱一个人就是占有跟妒忌,我之前一直不明白。”
或许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李静思,只是没有退路的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没有人说对,也没有人说错。因为没有出现对的那个人,所以不知何为喜欢,何为爱。
“后来我觉得他总结的甚好。”苏佾伸手握住秦富的手指,转而缓缓十指相扣,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因为我尝到了那种滋味,其实并不好受。我是那么妒忌,妒忌你与富平穿同色的衣服,妒忌你同柳岩松赏夜景,妒忌他可以坦坦荡荡的说喜欢你,厌恶他们对你意有所图的眼神。”
秦富手心发烫,那温度顺着毛孔浸透到四肢百骸,本来觉得自己脸皮很厚,可这般柔柔的情话,她到底没有抵抗力,转而就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双眼亮晶晶的偷看苏佾。
“这些话,我本来是想等到成亲后再对你说的,可是我高估了我自己。”苏佾想起这些日子秦富对自己不着痕迹的冷漠,心里依旧不是滋味。“我等不到那个时候,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中间若有什么我控制不了变故,这些都没有机会告诉你了。”
他说的怅然,秦富听的心里一乱,其实听到这些话,难过压抑比高兴更多一点。她反握住苏佾的手,握的很紧,直到骨节隔得发疼。
秦富觉得自己有时候很情绪化,喜怒哀乐总要当场发泄出来,能忍着的时候真的不多。关键是这社会的风俗害人,秦富总也融不进来,能设身处地为苏佾想的真不多。
其实换个思维就很好理解,如果这个世道不是这样的畸形,如果还是三妻四妾的时代,若自己是这样时代下的产物,可会未婚先跟一个男子私定终身,可会同他亲亲抱抱?
答案是不会,不管自己心里多喜欢那个人,都会因为矜持跟时代赋予的枷锁拒绝,毕竟人都是要顺应环境,而不是自大的去跟天下人为敌。
秦富喉咙发涩,咽了几次口水,同苏佾四目相对时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愧疚的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只能在酝酿了许久后苍白的说出一句对不起。
苏佾摇头,“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的命都是你的。还记得吗?你救了我两次,所以你怎么都是对的,就算出了问题,也是我的问题。”因为自己比她大,就该照顾她教她,而不是跟她生气。
秦富面色复杂,人家来软的她就硬不起来,“我真的不是故意让你为难的,只是想着喜欢你,就想时时刻刻跟你在一起,你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我便只能用这些幼稚的事情证明你同样在乎我。”
“是我没有站在你的角度去考虑,虽然我也坚信日久生情抵得过青梅竹马,可我到底没有那么自信不是?你那么优秀,喜欢你的人那么多,而我这么普通,轻易就被人群掩盖,我只是有些不安,所以才会误会你。”
唉,真是说的内心一虚,秦富还记得自己决定结婚后要跟苏佾相敬如宾,不谈感情的,现在想想,自己若真的辜负了他,那才是真的渣了。
“还有,我的三观很正,是坚决摒弃什么三夫四侍郎的前呼后拥,我这辈子只要一个夫郎就满足了,多了伺候不过来。”秦富有心缓解压抑的气氛,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试探的开口,“要不就这个月底成亲,就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了?”
苏佾神思恍惚,微微仰头看着秦富娇俏的眉眼,似羞非怯却故作镇定的可人,她紧张的浑身紧绷,小小的身子都在微微轻颤,无端的惹人怜爱,他心里翻涌起澎湃难以欲说的冲动。嗯,去他的礼教法教,去他的矜贵端庄。
“谢谢你的喜欢。”苏佾仰头亲了亲秦富粉嫩嫩的双唇,看她时双眼炙热,跟那天晚上一样的强势,“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我好让自己更好。”
秦富一滞,嘟嘟囔囔的要推开他,“快放开我,被别人看到就不好了……唔!”
苏佾按着秦富的腰侧,盈盈不及一握,让人心生怜惜。他将人抱得稳稳的,双唇就凑在她的唇角,更喜欢看她这样可怜的模样,喉结微微一动,说话时暧昧沙哑,“快说,这里没有别人。”
秦富破罐子破摔,心里因为跟他的坦诚相待也是十分欣喜的,两世以来第一次听人告白,有兴奋也有甜蜜,倒也愿意给他说点好听的。
便伸手环住苏佾的脖颈,眼角微勾,双唇勾起诱人的弧度,明显感觉他的呼吸都粗了几分,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掌更是烫的吓人。她心跳的频率加快,感觉自己在玩火,“只要你离李静思远一点,对我好一点,我就更喜欢你。”
“我答应你。”尾音消失在两人的唇齿相依间。
身后的马车里,阿右已经呆呆的沉默许久了,像是遇到了人生中最折磨人的难题,他这个整日大大咧咧的直肠子人,真的是很难看到这般万般纠结的模样。
反观阿左,唇角带笑,惬意悠闲,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咯嘣咯嘣”磕了许久,也不知是否看到了阿左的模样。反而掀起车帘朝外看了看,“咦,快要到王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