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诗的人是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师,他声音沙哑粗迈,情感十分饱满,表情配合也是到位。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眼神迷离,仿佛入了那美妙热闹的元宵灯会,环佩伶仃,盈盈暗香,恰好的暮然回首,美了那灯火阑珊。
此诗十分的应景,毕竟刚过元宵节不久,那日繁盛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跃然眼前,关键是,这诗最后一句让人不由得心起澎湃,涟漪泛滥。
哪个少年不怀春,偏偏这般的柔肠百转,真真是写到了每个人的心底,只想一下,心里都激动不已,竟有此生足矣的念头频频闪过。
诗读完很久了,很久都没有人讲话,固然袁绍写的很好,可很好跟经典到底是相差甚远。秦富心里有点儿得意,看向袁绍,却发现他面上恍惚,不是比诗比输的难堪不愉,而是感叹中夹杂着羞恼,总之十分的复杂。
就在此时,袁绍突然扭头,两人不期然的四目相对,秦富吓了一跳,他却似早有所料,深深看了她一眼,隐含警告。
最后坦荡的对着三位老师中的一个作揖,“老师,我输了。”
竟然是袁绍率先打破了楼里的沉默。
富平在秦富身侧,听了这话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意思,那站姿都微微调整了下,胸膛愈发挺拔了。
秦富笑了笑,很快的扫视一圈,发现结果并不像自己想象中融洽。众人审视的目光并没有因为她的胜出而收敛,反而都继续沉默着打量,毕竟被打脸的不仅仅是少数人。
她想了想,脸上温和的笑意不减,心里却泛起悔意,或许不该如此出尖,就算跟袁绍不相上下,今天也不会有人赶她出去!偏偏为了一口闲气,落得这样尴尬的下场。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并不能解决问题。秦富很快回神,脸上换上谦虚的笑,转而对着袁绍作揖,“多谢袁公子谦让。”
袁绍皱眉看过来,秦富便直起身来,真诚的注视他的双眼,“说起来,为了这次翔茶诗会,我也是准备良久。就怕自己入不了各位老师同窗的眼,早早就琢磨了这诗,实在惭愧!”
众人恍然,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又觉得秦富敢作敢为,并不贪图名利,反而进退有度。要不然,就凭她今日赢了袁绍,出了门传扬出去,还不定怎么轰动呢。
重要的是,不着痕迹的给所有人一个台阶。于是皆大欢喜,众人眼神也软和了下来,看着秦富点头。
别人或许相信秦富说的话,可富平一直跟在秦富身边,最明白前因后果,怎么是先头早想好的呢?明明之前都不知道有翔茶诗会,是走在人家门前了,才想着进去看看的。
不由为她委屈,压抑着抿了抿双唇,脸色有些僵硬,话都到了嘴边。突然看到旁边秦富嘴角上扬,露出一丝不屑的讽刺,转瞬即逝,神秘诱人,再看又是幼稚温善的模样。
……或许,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坚强,更成熟稳重,她心中明堂,看清了所有的世故人情,眼里却清澈明朗,朦胧迟滞,不着痕迹的抗拒着这种成熟。
袁绍老师面上一暖,甚至走过来拍了拍秦富的肩膀,对着她上下打量一番,肯定的点了点头,欣慰不已,“后生可畏啊!”转身看了看两侧的人,“翔茶诗会是为了各学子之间互相学习指教的,秦富要留下来,你们可还有什么异议?”
后面的话,语气稍显严肃。
众人神色一敛,齐齐道,“无。”
“你们同长于青州,日后科考相伴,说不定金榜题名,也是要共同效忠圣上的。和城闭塞,自然比不了上京的繁华,你们若为同僚,也比旁人要来得亲近些啊!”
人生地不熟,自然是同一个地方的人相互照顾,虽谈不上拉帮结派,等遇到问题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众人自然又道是。
如此,就算是将气氛缓和了一下,刚刚进来当作证人的学子被客客气气的请了出去,虽然有点意犹未尽,但心里却是无比满足的。顺带深深看了秦富一眼,记住她的样子,脸上笑容真诚,点头示意。
三位老师面和,自然是笑着转身上了楼,挪开了位置让他们自在。
谁都不是生来就刻薄的人,刻薄的人骨子里却是欺软怕硬的主。
“秦公子,你这诗作的真是好啊!……特别好!”竟然想不出用什么形容词,不由有些惭愧,脸上泛起红来。
周围人一拥而上,纷纷嚷嚷,大抵都是些赞美佩服的话,偶尔冒出几句酸溜溜的话来,也都是被人打岔开,其中还有探听家世背景的……也很懂趣,问得很委婉。
秦富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话说得圆润,谦虚是第一,装傻是第二,一时倒也热闹。至于热闹中,有多少人是真情,多少人是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抬头一看,竟然发现袁绍依旧站在原地,视线一直看着秦富这边,她眼神微闪,还不待反应,就见袁绍抬步,直直朝着她走了过来。
这样唐突的对峙,秦富到底底气不足,还有不妙的错觉。因为看起来,这个叫袁绍的人真的不容糊弄,万一真的是老熟人,自己岂不是尴尬。
所以,秦富随手抓了一个人,凑过去不好意思的低声询问,“请问茅厕在什么地方,可以给我指一下吗?”这次是真的不好意思,毕竟是很私密的事情。
那人脸顿时涨红,看起来比秦富还要局促,结结巴巴的指了指,又觉得说出来不好,周围这么多人,真的很丢人,固叹了口气,“不如我带你过去?”疑问。
秦富高兴,“那真是谢谢了。”又扭头叮嘱富平待在这里,自己一会儿就回来。富平一直关注着她,自然听到他俩的对话,也很是不好意思,便胡乱的点了点头,看都不敢看秦富一眼。
把个秦富看得一阵好笑,脸上反而有了迷一样的从容微笑,当然,赶在袁绍开口叫人之前,赶紧加快了脚步。
她脚步匆匆,身后有人看得奇怪,便好心提醒,“秦公子,等会儿就要作对了,你可不要走远了。”
秦富回头礼貌的笑着点头,感觉一道视线注视着自己,她没有凭感觉去追寻,而是装作迟钝,扭头就走。
其实哪里是想去茅厕,纯粹是为了躲着袁绍罢了,再者说,就算秦富是真有急事,那也得憋着,憋着回去了再解决……她还做不出勇闯男厕所的事儿。
到了后面的园子里,秦富让前面给自己带路的人指了指方向,再次道了谢。还真是狼狈,用到了这么拙劣的借口,她回头,才发现那人也在回头看,眼里隐含担忧,大概是想着秦富能不能找到路……
看到秦富扭头,他才觉得不好意思,抿了抿唇,走了。
翔茶楼装修的很雅,尤其是连着茶楼后面的小园,大抵是一年一次的翔茶诗会,为了附和主题,也没少翻修,因着刚刚楼里的热闹,所以园里并没有人。
春的脚步有点慢,但也冒了青头,隐约有点绿意,仔细一看,却还是枯的,光秃秃的,没什么意境。唯有长青的松树,点缀了单调的小桥凉亭,回廊石桌。
秦富对这里不熟悉,所以没有走远,想着在这里随便走走,然后就回去。
“可是富公子?”忽听一人沉沉的声音响在身侧。
秦富被吓到了,很快的转身,见是一个青衣短衫,腰背微屈的小奴。
问,“怎么?”并不说是或不是,想着万一碰到为难的,还能周旋一二。
“富公子,我家公子邀你去楼上坐坐。”小奴也不上当,肯定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也是告诉她,自己不会让她轻易忽悠。
“你家公子?”秦富疑惑,眼睛一转,突然抬头朝楼上看去,后面不朝阳,所以窗户开的并不如前面宽敞,却是紧闭的,安安静静,白色的窗纱严严实实,没有人偷看。
这世上,能叫她富公子除了丽苑楼的那位,怕是没有别人了。这么说来,柳岩松也在这里了?那么刚刚自己在里面自报家门,他定然也知道叫秦富而不是富平了?
知道又如何?都是打定主意老死不相往来的主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不过,那人也是个苍蝇,真的是什么地方有热闹,什么地方就少不了他。
“你家公子是谁?怎的打发你一个面生的小奴来唤我?莫不是认错了人?”秦富慢悠悠的追问,目光从三楼窗户上收回来,走几步蹲下拾了根枯枝捏在手指尖搓来搓去玩,给了那小奴一个背影。
果然如公子所说,轻易是请不动的。小奴抬眼偷偷瞅了瞅秦富的背影,缓缓解释道,“奴平日里并不近身伺候,所以富公子没有见过奴,也是正常。”
“您与我家公子是故人,公子说,您是直性子,最不喜欠着别人,不如就看在往日的情面上见一面,也不算辜负他一番情意。”
听听,连情意都出来了,不就是欠了他几千两银子吗?至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