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还在父子二人互相较劲的时候，林冲一家的小院子里倒是颇为安详。都说小别胜新婚，何况林冲和张贞娘两人险些生离死别？罗诚绝非是心狠之人，自己一家有事便自家安排，晚上赴宴便也没叫上林冲随行，后者自然是回院里陪了娘子。
芙蓉帐暖，春宵几度。
一番低声呢喃和狂烈的运动后，小小的床榻重归于安静。两人彼此相拥倾听着彼此的心跳。
“贞娘……”林冲轻轻唤道。
“嗯……”后者把头搁在林冲的胸膛上，微笑的看着他的脸颊。仿佛一辈子都看不厌烦似的。
“你受委屈了……”林冲感慨的说道。后者摇了摇头。这两日空闲时，张贞娘早已将与林冲分别后的种种桩桩件件一一对林冲说了一遍。林冲大致也把分别后的遭遇和她讲了讲，当然略去了其中不少的刀光剑影和阴谋诡谲。
夫妻俩对罗诚的感念愈发浓烈。若非是他，怕是两人今生便要永诀了……
“贞娘，你怪我么？”林冲问道，却没等张贞娘回答自顾自的解释道：“我……当时也是没有办法。遭人陷害被刺配沧州，贼配军啊……我当时休了你不是我的本意，我……我当时只是想让你慢慢忘了我，好去找个好人家……我……”
“不说了……相公，不说了，我知道，我知道……”张贞娘又将林冲抱得紧了些、更紧了些，满脸的甜蜜。
林冲抚着她的头发，心里却满是懊恼和失落。
她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她如何能想到自己最敬最爱的相公那时候心中的龌龊与懦弱？
林冲无声的叹了口气，他不敢告诉张贞娘自己的心里话，因为即便说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徒增两人的烦恼而已。现在，两个人不是很好么？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吧。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将头埋在林冲胸膛上的张贞娘偷偷捂住口鼻 ，将流下的一点泪水轻轻拭去。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那……便这样吧……
“别，还没完！”在白玉楼里，罗诚继续对着罗辑道：“还没完呢。除了刚刚的几个条件之外，我还有其他的要求，你一并记一下。”
罗辑手掌略微颤抖，声音也颤抖的道：“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大不了我不要你这个儿子！”
罗诚斜瞥了他一眼，不屑道：“哦，正好啊。那我们还废什么话？娘，咱现在回家吧，人家没打算要我们。”说着，又要去拽罗蔡氏起身。看得罗辑青筋直跳。终于，他叹了口气，用手向下压了压，沉声道：“好吧，你都有什么条件，从头一起说一遍，不然我记不住！”
罗诚笑了笑，重新落座，翘着二郎腿道：“对嘛，这才是谈判该有的态度。好了好了，我把刚刚我说得条件再重复一遍，你听清楚。这第一呢，我不会当一个闲职少爷，我必须要有至少能调用罗家大房四分之一资源的权限，这点没商量，而且我要有相应的人事任免权。至于我做什么事我不会向你们说，你们也别来问。我可以保证的是不会肆意败光罗家产业就是了。
第二呢，我不会现在就回到罗家。你们要在罗家内部对我的身份和消息进行保密。至少我不会现在就以罗家大房继承人的身份出现。我可以保证的是，爷爷六十大寿的时候，我会提前出现就是了。别来管我的事情。如果弄得满城风雨的话我也随时会走人，你自己对下面那些人做安排。
第三呢，我娘不会跟你们回去。但是你们要把她当夫人一样供养起来。在济州要给我和我娘单独买一栋宅院。宅院里面的人手我自己会安排，你不得干涉。但是日常宅院开销你需要把钱付了。
哦，还有第四就是我刚刚要对你说的……”
此时，罗辑的脸色已然难看得紧，可罗诚却仍旧好似没看到一样，继续道：“汶上县有个粮商叫做苏飞，他有个女儿叫苏澄，现在还待字闺中……”
罗辑不悦的道：“其他事情可以商量，但这件事不行！你和她的事情我有所耳闻，不过你的婚事决不能这么草率就订了。你要知道，你现在不再是什么山中猎户，你是罗家长房的继承人！你的未婚妻岂能是一个小小不入流粮商的庶女？”
罗诚撇撇嘴，随即道：“你误会了，我没想娶她。不过想让她来给我做个侍女。这件事能做到么？”
罗辑愣了愣，随后冷笑道：“小子，想借此机会看看罗家的能量到底有多大是吧？没问题，小事一桩。我即刻就让宋管家去安排，量那小小一个粮商也不敢拒绝。还有么？还有什么条件都一并给我提出来！”
罗诚微微一笑，并没有觉得丝毫意外。他摊了摊手道：“就这些，没了。人也不能太过贪得无厌不是？”
罗辑冷哼一声，手指敲打着桌面道：“你想做事情，可以。想要动用四分之一的大房资源这个有些麻烦，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大房的势力和利益也一样是盘根错节，一下让你动用四分之一的资源牵连太大。不过我可以替你筹集一些钱，大概一年之内可以凑到大概大房总资产的六分之一左右，都是现钱，随你调用。如果你做事的话，大房的各路人马也会尽可能的给你提供支持。当然，力所能及。不过除此之外你便不能再轻易得到钱款上的支持了。这一点已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罗诚摊手道：“可以，我能接受。”
罗辑脸色稍稍缓和了些，继续道：“至于替你保密的事情，我会安排下去。不过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早晚也要在罗家人面前露面，藏头露尾又有何必要？”
“这个你就不用多管了。我自有分寸。”罗诚手中木棍再度飞旋而起。
罗辑道：“可以，最后一个条件也不是问题。如此，我们是不是已经谈拢了？”
罗诚哈哈一笑，随即起身复又跪倒在地，叩头对罗辑大方道：“儿子见过父亲！”此时，一旁始终沉浸在自己心事内的罗蔡氏身体微微一颤，似乎万年不变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变化。向那各自相认的“父子”看了一眼。
罗辑坦然受了，随意点了点头，视线却已然越过罗诚和罗蔡氏的视线在空中相碰。他对罗诚道：“你的事情既然谈完了，你便出去等等吧。我有事情对你母亲说。”
罗诚微微一愣，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面前一脸严肃的罗辑，心思转了转。罗蔡氏却也在这时开口对道：“诚儿，你先回去吧。我也有事情，要和……罗先生谈一谈。”
“好的，那……孩儿告退……”罗诚起身行了一礼，实现在两个略显奇怪的人身上转了转，随即独自起身退了出去，默默关了房门。
他们支开我……
是想要干吗？
房间内的两个人沉默了许久，最后却是罗蔡氏先开口，眼神陡然凌厉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
房间内依旧是沉默，相比刚刚的对峙和谈判却显得尴尬了许多。罗辑也不再复之前的针锋相对，竟是显得有些拘谨。许久，他才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回答我！你不是罗辑！你到底是谁！？”罗蔡氏大声质问道。
罗辑叹了口气，抬头面对她道：“我就是罗辑。”
“不可能！”罗蔡氏咬牙道：“十八年确实很久，久到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乃至气质，可他不会把一个人变成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个人！你不是他，绝对不是！不需要多做分辨，我认得我的夫君！”
罗辑叹了口气，道：“夫人，留你在此，便是想要和你说明这件事。当年与你成亲之人并不是我。虽然他用的是我的身份。我就是罗辑，但我并不是与你成亲之人，在今日之前我从未曾见过你。当年你与他成亲之时我已经被父亲和祖父一并安排外出远游。直到你被休妻出门后方才回到罗家，重新坐回我的罗辑。不可思议是么？可这就是实情。此事牵涉颇大，其中内情其实连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当年之事乃是令尊、我祖父与那人一起安排。所以……”
“不……不可能……怎么会？”罗蔡氏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一时间满脸的茫然和无措。她对眼前的罗辑问道：“那……那当年与我成亲之人又是谁？他、那个罗辑、诚儿真正的父亲又到底是谁？”
罗辑摇了摇头，道：“抱歉，我也无从知晓。当年我也是被家族安排行事。只是我知道……那人已然故去了……”
罗蔡氏眼神闪烁，如遭雷击。嘴里喃喃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罗辑起身走到罗蔡氏身边，悄声道：“我对夫人所言千真万确，对夫人并无恶意也无所图。但求……夫人不要把此事告知罗诚。”
罗蔡氏冷哼道：“哦？若当年与我成亲之人不是你，那诚儿便不是你的骨血！怎么？你们愿意让罗家长房乃至罗家将来落入外人手里？”
罗辑摇了摇头，道：“此中安排，并非我意。但事到如今，却是不得不为了。此事对你，对罗诚有益无害，而且想来你也不愿罗诚知晓他自己的身世如此匪夷所思吧……”
两人的头顶，躺在屋顶的罗诚悄悄盖上了瓦片，头枕着胳膊看着头顶璀璨的星河。他叹了口气，喃喃嘀咕道：“真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