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来了!
她听到了什么呀!
她……要做什么了?
方才他想着自己要是去了身后的那些可怜事,无端地心寒,没由来地心悸,是怕死了。面对着死后她的那个烂摊子,眼泪就覆着了眼膜,惊觉转头,却忘了自己快要给担忧落泪的事儿。
转由心伤,变作了心死。
她是全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也好,也罢,总算是知道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了,那她该找一个真真干净的人的,不是像自己这种活着就是一个玷污他人的人。
“宫……宫主。”临了,还是把称呼换做了以前恭恭敬敬的那一声,虽说尊敬,但是疏远得很,宫里的长老,只用白长老和丁长老不会正儿八经地叫的。他也不想自己再叫她什么亲近的称呼了吧,那还是返作最初的叫法吧。
这样,或许对谁都好。
赤莲并没有进门去,打量了小小室间,两人相对落座,地上白瓷瓶早已烂做许多片了,那地方污秽得很,倒是没由来地污浊了自己,还污了雪衣。
她出声,拿捏的就不是什么宫主的款儿,只是护短的态度,“衣衣,咱们回去了。”
“嗯?”雪衣慌乱抬眼,她……她说的是……是什么?
“我忽然想起我没吃早饭,饿了。”
这是她一贯的作风,在不正常时间,说不正紧的事儿。
他应了声好,起身将手心的瓷瓶渣滓甩出手心,扎进里面的,也便没那么多心思再管了。她要是要多处理事儿,也不是那么冲动的人,要问好了再仔细侦查之后再做决定的。
护短,这是她此生的大毛病,瞟着眼,上下打量了留玉,轻佻得很,“那谁,昨个,也是你?本宫不记得了,似乎穿上了衣服,还不如不穿呢,终究是看不下去的。”
她怼人的功夫,都是跟这好事长老,闷死人白隐修,还有那话三句不到就开黄腔的沈望舒学的,专门就是逮着管他如意还是不如意的地方卯足了劲儿地往底了去打击。
“本宫才不在宫里几日啊,这就闹得乌烟瘴气没个条理格法了?本宫且问你,昨儿晚上,本宫是怎么说的。”
留玉支支吾吾地,脸色很不好看,见着女宫主生了气,没个多辩解便抖抖索索地跪了下来,“宫主说,说得是莫要……”
“住口,本宫没兴趣听你说话。”她硬生生将其打断,拿着自己生来就是王者的范儿去压人,“本宫不知道最近有什么事儿可做,听你这话儿来说,是地牢里缺新人去伺候对吧,本宫还没在话本上看到过这么一出呢,颇觉得来了个兴致,不知看一眼好不好。”
她装作认真地想了一想,飘着声音地轻佻而言,“想来这样做,就算本宫看着会不怎么顺眼,但是,那些牢狱里面装的这么多年来的小刺客什么的,应该是欢喜得不得了,本宫一向来是个宅心仁厚的人,为着他们考虑,也是顾不得本宫这一双眼睛受不受得污浊了。”
站在高位看人,拿着宰牛刀来杀鸡,拿着身份压人,虽然是不常做的事儿,但是好歹看过了之前的丁长老等几位较为严厉得紧的长老们训人,那一个度,倒是拿捏还不错呢。
这故意问上话一句,然后立马截断,是为不给脸面,拂了他的面相,又是长了自己的身份。这再拿着一堆话儿去压他,不给他留面,不让他插嘴,一句接一句,尤为着意的是要故意装着自己是给了他百般好处一样的让他抬不了头。
这便是这么多年待在一个个面上做得和蔼的长老跟前学到的。
“本宫先前说过了,你这一诋毁,是要受一遭地牢刑狱之灾的,本宫饶过了你不是?如今,却不是本宫饶不饶你的这件事儿了,却是你拿本宫在不在眼前的事儿了,本宫倒想让你看看,这整个玄冥的天,到底是谁在管的!”
“饶……饶命啊,宫主,留玉不曾诋毁任何人,若是宫主不信,宫主自是可以去查明留玉所说之话是真是假,宫主不是这样大明不识,定会给所有人一个公道的仁慈宫主的。”留玉始终想不到的是,这老虎要是做乖了,是个任人挠痒痒的乖猫。这要是惹急了,是个毫无人性的凶兽穷奇,一口,让骨头都碎成渣。
“住嘴!本宫说了本宫不想听你说话。现下,倒是也懒得听你说别的,追查不追查的事儿,倒在其次,本宫之命你不当回事,这一点上,你又是该当什么罪责?”赤莲在那边吊骚着眼角,看着这抖若筛糠,颤似捣米的留玉,觉得自己在宫里这么久,总算是有这么一天拿出这宫主的派场说事了,觉得现在的情形,分外受用。
既然这戏做了,便得做足了去。
“留玉是吧?本宫记不清了,似乎就是你,三番两次在这‘痴情司’闹事的,丁长老已经在本宫这里说道过几次了,你至今安稳无事,本宫也算得对你不薄的了,既然你不将本宫与那丁长老不放在眼里,或许是根本就放不进眼里也行,这自然是本宫管不着的事儿,不过呢,打今儿起,你别出这院子一步,若是出了,本宫也就管不着了,届时,可就将你的屁股看紧了,总有人会替本宫会掰开的,至于这是谁呢,本宫啊,也说不好。”
这走要走得决绝,这转头,更是要转得那叫一个决绝,恰如后面有什么齁眼睛的事儿一般。
抓着人便走,看一眼的功夫也懒得多费,还是听到小心翼翼地挣扎的一声“宫主”。
死不悔改!
抓着雪衣的手,放走出一步,便停了停,拿起他的手细细查看,看着那上面的碎瓷片扎眼得很,使劲掐住他手腕处的穴道,狠了狠心,将那大的碎白瓷拔出。
这些个小伤口如何来的,早已经知道前因后果,赤莲心里怒气难当,回头就直接冲着留玉的颈子边弹拨出去,恰巧,划过了脖颈边上,伤不了那儿的大血脉,却让他疼上一疼,并非难事,“本宫手滑了,见谅,下一次,一定往里边划去了。”
留玉捂着脖子,细细的血沿着手缝就溜达了出来,不敢再多言了,狠狠地看着那离走的背影,心念俱灰。
当日的小三子告诫过自己了,那上头的人跟秦寿那个作死的人有过节,说去了,本就是自己往刀刃上做的混帐事儿。不过就是见不得雪衣那作死命的人过得好罢了,拿出去让他整日提心吊胆地不省心着,却从没想过真告诉那个女宫主的。
果真是自己作罢了,天都饶不得了是吗?
可是,凭什么呀!
他捂着脖子的手,渐渐也就垂下了,膝盖一阵打颤,没撑住,一下子倒在了那沁冷的地板上,地上那破破落落的白瓷瓶子的碎片,就算是碎了,也是一直在那一片白瓷的无暇玉色,嘲弄着自己原来,终究是一直都是这么不堪的人。
碎瓷上,每一片碎片,都似乎有着自己那一张,陋不忍堪的脸,连自己,都开始嘲讽起了自己呢。
呵,人的一生,幸福,总非不过是家庭平安康健,心上人在手边这几类物事。可这悲哀,各有各的一面,而自己,却是这最令人恶心的一种。哈,总算是有一天,给自己恶心到了呢。
嘲笑着雪衣,自己何尝不是那一种人,除了把屁股撅起,任人胡作非为的什么事儿之外,这便是全部的生活了,总算在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了,变作了自己,最难以堪见的人了。
这,就是上天为何要将人分作三六九等的缘故吧,总归这个尘世太需要自己这种人去垫底,供以其上的人去作乐,无论是凌辱心上,还是折磨身上,只是一种取乐而已。
留玉躺在地上,双眼沉痛闭上,眼前闪过这么多年的破落事,眼角忽然清泪两相流——只是,这世道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