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荒山丘,慕清欢倒是恢复了以前那个街上小混账的样子,他问:“我听罂粟姐姐说你们留在宫里的宫主都会埋在后山上,怎么你们把这位随地乱埋啊?你看看这地方都看不到什么人啊”
慕清言生前忧扰太多,此处独留他一份清静之地。
赤莲不疾不徐抖下刚刚落在身上的纸钱灰,随意给了一句:“在江湖中知道太多的人,要么像丹书阁知潭一样赚了大钱,要么坟头的柏树都一人高了,清欢,你觉得我为何要随地埋啊,现在你真的还想知道吗?”
慕清欢闻言,急急转了话眼:“咱们快走,我还要回去看师傅师娘呢,你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腿也短,快点快点。”
急急快跑了几步一下跨上马就往安宁小镇的那方向驾去。
“记着我在那座小茶楼等你,两个时辰,误了时辰,你就给我等着。”
他的声音显得极其不耐,“知道啦,啰嗦。”
赤莲在后面挑眉看着远去的一人一马想着,莫不是自己这些日子太惯着他,这都欺负到她头上了?冲着他驾马远行的背影死命瞪上几眼,狠狠骂一句:“你这个没教养的小蹄子!白养你了这么久。”
翻身上马后,赤莲回望了一下坟丘,轻声道别,然后一提缰绳离开。
漫长的两个时辰里,赤莲点上了两壶茶水,一碟桂花糯米糕,顺道翻遍了将才才买下的前朝戏文,看看日头,想着时辰快到了,慕清欢也该回来了。
她闭目凝神一小会儿,除却人杂乱声之外,听到了一些不应当听道的东西。
听着五里外有些人谈话,说些不太明白的关乎他们门派的事宜,这些都不甚重要。
然而,却是清清楚楚听到“楼主”二字。
——“楼主怎么说,什么时候咱们干一票大的?”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不知道是谁。
——“快了,头些天‘偷天燕子’不就做了大票的吗?咱们现在还是等着消息就成,别多事。”这是一个听上去更老些的人
——“那也只能如此了,咱们就先等上头来的消息。”
楼主么?赤莲在脑袋里仔细想想,这江湖中说得上名号的一门之主少不得百人,可何曾哪有一楼出了个楼主?
不曾听过名头的人,赤莲也不多想,倒是那个“偷天燕子”这个名号让她侧耳多听了一会儿,可是两个人的声音,却都没了,像是有预谋地消失了一样。
掐着时辰,慕清欢哒哒的马蹄就急匆匆地从小镇街石板上传来,一下马他立刻冲到跟前,捧起赤莲的茶壶甩开茶嘴就咕噜咕噜灌了一肚子茶水。
“哈。”慕清欢随便用袖子蹭干净嘴上的水渍,一张脸急得通红,一屁股坐下,哼哧哼哧地喘气。
她将马牵给小倌喂水去,回头来就要骂他。“你急着投胎还是逃婚啊,这大冷天的冷热一激,你娘都救不回来你,你跑跑跑,跑个鬼啊。”
他用袖子继而擦擦汗,眼皮子一翻:“我没有娘。”
啊,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不是!
赤莲看着他觉得还真不能给他温言软语地说道,换上恶相说:“你他奶奶的给我坐好了,你知道我这匹马值多少钱,你不爱惜着自个儿,也得管着我的马,虽然及不上千里马,也是一等一的好马,把你卖到妓院接客十年都赔不起,你自己去给马儿道歉去。”
谁知他这些日子有些摸透了她的喜好,睁大了一双狐狸眼睛,犹然做出一副楚楚怜人的模样,依稀泛着点点水光的眸眼,嘟起来的小嘴唇,略微蹙成了八字的英武眉:“我错了。”
“没事没事。”赤莲说了之句话后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十几个耳刮子,真他娘的不长心,头次也是这么给诓了,头头次也是给骗了,再头次还是给唬了,她怎么就这么不长心,以往不过会落马在他的笑得狡黠下,现在却越来越不中用了,老是被他装出来的可怜给骗了。
心里又抽了她自个几下——不长记性啊。
“赤莲,我饿了。”
这大约未时了,早过了吃饭时辰。
“你师父没给你饭啊,你瞧瞧现在这什么时辰了,给我嚷嚷什么呢?”
慕清欢却一个蹦跶到赤莲眼前,俯下身体朝她望过来:“我真的饿了啊,你看师傅他嫌弃我,师娘也嫌弃我,师兄弟也不管不问我,我爹娘也将我给扔了,我天生就是如此苦命的人,连顿饭也没得吃,现在连你也开始嫌弃我了。”
她看着不忍伤心,上好的一副脸皮子怎么尽给他拿来糟蹋了。
稳住稳住,赤莲心里暗自重复着这句话,面上还装作慈爱地打着抿嘴笑:“其实吧,”她用着她最慈祥的脸蛋对着他说:“我一直都在嫌弃你。”
慕清言扯了扯右嘴角,神色难堪,却还是持着刚才的脸相说:“可是我真的饿了,你也知道宫里伙食好了些,在师傅那边就没有.....”
“你还有理儿了?”赤莲瞪了他一眼,准备收拾一下回宫了,却不妨被扯了衣袖。“真的,饿了。”
——****屁事!
赤莲脑子冒出这四个大字,但脸上还是柔了下来,“那你自己去问还有没有吃的,我等你半个时辰。”
慕清欢倏尔就换做了阳光灿烂的脸庞,小狐狸一样的眼睛里泛着阳光,:“好!”
赤莲想起有句诗文作“面如桃李春何在,艳如春华眉上梢”,大致也就是像他这样。
“你能不能,呃......算了,我自己背过身去。”不管赤莲是凶恶地骂他,还是温言软语地劝他吃相要放得至少像个人一些,他是这么回答她:“我这么吃才对得起鸡啊,不然多不尊重人家啊。”
赤莲无话可答,只能看着他饕餮一餐,吃得极为满足,虽然厌恶他糟蹋那一张脸,却心里软了一块儿——他这么不顾忌的模样,也是不把人当外人了呀。
回宫就不必赶得紧了,雪也小了很多,两人骑着马慢慢行在雪浸后的泥地里,慕清欢异常满足地打了个嗝,抚了抚肚子,牵着马绳,半依半倒在马背上,用脸去盛天上丝丝飘下的雪花。
看着他在马上摇摇的身子,赤莲心一紧,出声警醒着:“清欢,你好好坐着,当心待会儿别摔下去。”
慕清欢睁开了一只眼,看了看她,然后闭上,说:“你不要管我。”
——这就是所谓“过河即拆桥”吗?
赤莲冷了声音:“你知道,本宫待会儿,会做什么吗?”
她像着沈望舒教她威胁人时刻意压低了声线,能将句断成多少就断成多少,最好一个字一个字地断,掩造出瘆人的气势来。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慕清欢懒懒的声音朦胧着,听着像是要打瞌睡了。
赤莲看他头一颤一颤地打起了瞌睡,无奈地看着这不懂事的人,立即便将头上绾发髻的玉簪子取下,无良心一下子戳上了的他的胳膊肉上。
慕清欢穿得单薄,被刺的肉疼,“嗷”地吼了一声,醒了,骂道:“你脑壳有......”
看到了那一双不善的眼睛,却马上识时宜地闭上了嘴,“你干嘛呢?”
“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些,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哼,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种,给本宫坐好!”慕清欢骂骂咧咧了几句,坐正了身子,那埋怨的眼神就算她不去看,也能清楚地觉察到。
因着慕清欢刚吃过东西,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又被她一扎,便不敢再歪斜倒坐着,楞直了身板,瞪大了眼睛在马背上睡觉,所以一路上都无话。
可他安心地睡着,赤莲却还得时刻提防着他别摔下马背,时时紧盯这小混账。
好容易回到了宫里,将马牵回马厩后,她真心实意地想将慕清欢一大耳刮子给抽醒的,不过幸好他午困醒得早,赤莲讪讪地收回了差一点便打出去的手。
两人回到主院的庭子里,掉光了叶子的槐树下,石桌旁坐着一个人,披着灰白色的狐狸裘衣,正在用银钳子钩钩小炉子里的炭灰,腿上放着紫金的暖手炉,见着她俩过来,稍微偏斜着头,微微一笑,俊俏是勾人的俊俏,好看的脸还是那个勾人魂的模样。
赤莲却觉得这心里,依约瘆的慌。
“你怎么在这儿啊?”
恰巧天涯也从外面进来了,赤莲撅着嘴想——唔?可以收拾收拾打马吊了呀。
“我在这儿等宫主您呐,罂粟护法说你出去了,我就待在这儿等你呢,宫主,是不是很感动?有没有喜欢上望舒呀?”
他要是正经一些,赤莲就不会看到他就想揪他的脸皮看看他是哪一种艳鬼淫妖下凡来折损人阳寿的。
“少来,你自个瞅瞅你身上,雪都没有撒匀净,还真有脸说。”而后转头问天涯所来何意。
“来找慕清欢去武场。”
她思索了一下说:“他才吃了午饭,撑多了,过一两个时辰再去。”
“是。”天涯点点头,打算出去,慕清欢看着一把扑上天涯去,还口齿不清晰地咕囔一句:“咱师徒俩个吃烈酒去。”
天涯没有说话,也没有把慕清欢甩开去,只是带着人便出了院门。
赤莲好奇挑起了眉,这天涯一向冷漠,就连对着最说得上话的罂粟也不过是不把一张死了几年还没有化成粉的脸摆出来,今日却没把他甩出去,看来慕清欢的本事,容不得小觑啊。
她回过头去看那煎茶的人,问道:“话说,你倒是来找我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