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沈望舒手贴合着一块布巾,提着烧在炭火上壶子的提环,将之从炉子上提了出来。
眼睛一心地只放在煮着的茶水,心不在焉地问道:“宫主今儿是去祭拜迦冥宫主了?”
他揭开壶盖子,水汽蔓延着,将他那一张俏脸埋在了弥漫开来水雾中,蒙昧不清,却依依透着风雅之意。
赤莲挑眉:“怎么了?”
沈望舒此刻终于抬头斜向上的看了她一眼,挑开嘴角,不明所以地笑了:“今日是迦冥宫主的生辰,我可是记得不错?”
“嗯。”
“那你说,今年为何独独找了慕清欢去?”见她不答,望舒继续论道着:“依着我对迦冥宫主的记忆,慕清欢可是有三分像他的。”
“你想同我说些什么?”她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你的小心思,我劝你还是收着好些吧。”沈望舒继续埋头烹茶煎水。
“嗯?什么心思,你给我说明。”环抱起双手,赤莲兴致极高。
沈望舒抬头看她,这人又开始装起糊涂来了。她真当以为她现下对着那带进宫来的人,还是她口头上说得那般么?
“前代老宫主对你如何?你莫不是要把这份恩情递交给了慕清言?”沈望舒虽知道个中原因,却不愿意赤莲明白,糊弄过去,“宫主你这是喜欢着迦冥宫主了呢,把慕清欢权当做了迦冥宫主的一个影子。”
赤莲一笑,同她交好这么多年的沈望舒,竟然会这般误以为。
“仅仅因为一张脸长得像么?”
沈望舒便不再点明,她对于****之事,所知甚少。勾勾转转,便把话头引向了别处去:“喏,既然不是如此,那是因为小宫主私底里恋慕着我,也不敢说,害怕着咱们的友情做了随着流水的灰烬。”
赤莲眼前一跳。
“于是乎,你便将清欢拿来做个鸡毛令牌来掩饰自己的这份心。”
双眼都在跳,赤莲伸手按了按跳动着的眼皮。
“呵呵。”
赤莲折转了个方向,提步便要回“爱莲院”主屋去。
“诶诶诶,不逗了……”沈望舒嘲笑着出声,这人往往经不住几逗便没了意趣在了。
“茶好了,坐下来,咱们聊聊。”沈望舒在他的对面给赤莲递了个小茶盏,浇上了滚烫的水,秋香色的茶水,淡秋的清甜香郁之息,留在鼻尖,萦绕在脑尖。
“不过呢,我还是给你说说,你若不是真心待那慕清欢,就早些放了他,他不属于这个混乱的地方,很多事便不要把他牵扯进来得好。”
赤莲作势便要再走,被他伸长着手按住。
“这么关心本宫的私事儿了?”挑着右眉,她歪着头斜斜地望着他那双墨色的瞳仁,深色黑瞳子里的那个人,竟然看上去有些可笑,像是在敷衍什么一样。
沈望舒说得可是件正经事儿,难得他正经一回啊,她自己倒不正经着。
他亦挑着眉学她,笑着说:“宫主的事儿,可不就是望舒的事儿,宫主就是望舒的天啊。”
姿态模样,随意潇洒极了。
一番情真意切的话,其实总结开来,不过三字——我的天。
“对了,宫主闭关时日,练的什么功夫啊?”他呷了一口清茶问。
“历任宫主都要练习的传宫秘籍,也就是近来无趣了些,闲得慌才想着去玩一玩那个甚么秘籍。”赤莲随意地饮了一盏茶后大赞茶水,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嗯......这个是极品啊,这是取得春雨存着的水吧,有情调啊,春水煎茶是人间真美味啊。”
她咋咋呼呼地乱叫,然而望舒却沉默的很,盯着杯盏,连眼珠子也不转一下。
她看后一愣,胡跟他扯:“这个模样,死了爹,还是死了娘?”
沈望舒抬目,瞥了她一眼,深色的瞳仁细微晃动了下,“恐怕要死的是宫主你了。“
赤莲手抖了一下,不作声。
“听我师父说那功夫对人身体害处大,你这么练着,就不怕早死?还是不练了吧,前些个宫主便没有练,你图那个标新干什么?”话里带着隐含的愠怒,却不敢言明。
赤莲苦笑,“这世上哪有什么不求代价就来的好处,可是我没有选择啊。”
他神色不见好,赤莲再度笑着,“比起那功夫伤人,我倒是觉得你少气我我还活得久些。”
“我是大夫,我知道那玩意儿练着练久了对性命有虞,听我一句话,现在你不过起了个头,千万别再练了。如今你的功夫放眼天下都没个对手,还练那种劳什子做什么,听我句劝,现在可以收手了。”
天下么?这倒是太高估她了。
赤莲不多辩解,含笑点点头,却没放在心里。
沈望舒满意地笑了笑,道:“还要不要茶?”
她立马将杯子递过去,“要!”
看到了他搁在膝下的小东西,又道:“你把手炉也给我。”
沈望舒动了动嘴皮子,极低的声线骂了一句“贪心要遭雷劈的,死得更快”。
管他呢!赤莲依旧心安理得地将其抢了过来。
“许久不见了吧?多坐一会儿,叙叙旧。”
沈望舒的背后是苍老的槐树干,叶子已经掉光,苍灰色的背景衬着他那三月阳春的脸,却是相称的很。
“也好。”
又问:“我入关那些日子,外头可是出了什么好玩的事儿啊。”
沈望舒望着天空想了想,面有些犹豫之色,想着知潭给他说过的话,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嗤嗤一笑,将她杯中茶水添上,慢条斯理一说:“不知道京都里新开了家相公院子算不算得好玩的事儿,我还没去看过,要不找个日子咱俩看看去?”
“不是说世上最好看的妓院在玄冥嘛,我还难得废那个功夫做什么?再者里面都是些男人,你个大男人去干什么,还是说,你......?”
留下一段让他自行体悟去。
“滚,我好端端地哪里惹到你这一身腥。”沈望舒斜斜地横她一眼,重新皱着眉心想了一番,复道,“还有个好玩的事儿,你听听再说。”
“前些天的皇宫里丢了几件价值连城的宝贝,最近发了江湖令,重金去求江湖高人去追回来。不过啊,这宫里一丢东西就丢些价值连城的,宫中侍卫就这么蠢么,谁都拦不了?”
赤莲却对此事上了心,皱着眉想:这小贼偷小物,这皇宫里的机枢只能让小贼叹气。都这么几天了,宫里的能人高手都还没能抓住贼,反而得寻助江湖中人,只怕是这个贼的身手只怕不会低。
别的暂且不说,轻功怕是不比她差的。
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江湖中有这种本事的贼怕是不多,望舒,你觉得是谁?”
沈望舒搁下茶盏,食指蘸水,在大理石桌上划出四个大字。
——“偷天燕子?”
赤莲皱眉,她怎么又出来了?
这个女人偷的功夫是有名,但是少有沾手皇宫的。就算是沾手皇宫,也只是偷过一条不值钱的龙亵裤,还是热乎穿在小皇帝身上的。
她偷只偷世人偷不到的东西,这次却淌这么一趟浑水了,这是为何?
“你为何会认为是她?”
“不然呢,难不成像偷寡妇门前裤衩那么容易谁都可以偷啊。”
“说不通啊,她当年入江湖时有过准则的,坚决不偷宫中值钱宝贝,一定要坚守在国库里头的啊。”
“准则准则,自己准了,爱怎么则都行,想怎么则就怎么则。”他的声音显得极其不屑。
“哦,她近来不再是一个人偷偷摸摸地玩了。你闭关不知道,江湖上不久前出了个‘尺舒楼’,燕子姑娘就隶属这儿了。还有好些个以前排的上名号的像南刀北剑都给收了,好多游散杀手都去了。”沈望舒兴奋地微微勾着嘴角,像是在笑,却是冷笑。
又略微不屑地眯了眯眼。
赤莲点头,只觉这“尺舒楼”当家的人颇有本事,问:“这‘尺舒楼’什么来路,又是干什么的?”
“谁知道啊,不过他们的楼主已经宣称誓要与咱们为敌了。”
“这年头与咱们为敌的多了去,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个两个。不过你还是去暗地了查查,顺便追下那批宝贝的下落还给人家小皇帝,毕竟也是好几座城啊。”
“原来宫主还这么爱国,心悦诚服。”沈望舒冲她一拱手。
“你在顺便去看看那个叫尺什么玩意儿来着,去查查那小燕子为闹哪样进了那儿去。”
“那叫做‘尺舒楼’,意为咫尺间夺月,高楼摘月,咫尺而已。”
赤莲冷哼,这口气得多大哟,小心着楼太高,摔了下来。
“它的名字不重要!要与玄冥为敌,得看他有多少本事,你去查清楚他的人有多少,还有那个楼主,一并给查了。”
“我只是个医师啊,你是有多恨我才能做出这种事儿啊,真是无良无知无德,当初我怎么就摊上你了呢。”
“谁在乎你呢,你依着我的话做就够了。到时候见着燕子给说一句,燕子若是吃的太多,”赤莲搁下茶杯,碰着石桌,清脆一声响,语气生狠:“那可就飞不起来咯。”
“对了,那楼主什么来路?”
“还没动手查究呢,不过据小道消息说,这尺舒楼主可是个绝世的人呐。“
赤莲看到他那一脸娇羞又挑衅的脸色很是好奇,这沈望舒难不成是个好龙阳的人?
她不由多看几眼,那副脸白净又俊俏的模样,照着话本子上说得断袖都大概是这个模样。
“绝世啊,那望舒你定得代我去招呼一下这么个好楼主。”
赤莲声音霎时孤冷薄凉起来,“记住,一定要拿出咱们玄冥的待客之礼啊。”
沈望舒点点头,承允了这一个“待客之礼”。
“那‘尺舒楼’出现,你怎么打算动手呢?”
“不成气候,暂且不管。明年春暖花开时才有那个精气神去会会呐,再说吧。”
沈望舒嘿嘿两声,赤莲背后忽然觉得凉了一下,“说起来春天是快到了,连宫里的一些小畜牲都开始躁动了起来呢,”
赤莲眼皮又欢欣地跳动着,她心下暗觉不好。
——果然!
“那咱家宫主的春天什么时候才能来啊,真是让望舒惆怅得紧。”
这老混账才真是让她惆怅得紧啊。
赤莲使气甩下手炉子,直接回了主屋。
背后三丈余,沈望舒哈哈笑着。
赤莲一声冷哼,盖了过去。
招来天涯,呼他前去,与沈望舒同时调查“尺舒楼”。
不过几日,便得来了两方的卷轴,皆是“尺舒楼”的详细秘辛。
不见两份有差错,赤莲一时疏忽过去,随手扔在了案桌之上。
眼下,已至深寒冬日了,不过多久,便已入了年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