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河而行,踏下船舟,两旁尽是红烛火,粉绢子,娇娥眉,柔媚眼。河畔侧是许多的女子在河畔,阁楼拿着手绢遮住柔柔脸蛋婉婉地笑。在烛火下衬得一双眼睛添了许多精亮亮的情思,素来温柔如水的江南女子,今日这水,倒是翻腾得一往直前。
这个“一往直前”的对象,便是潇潇洒洒站在船头的江南四公子之首的甄俊。而同站在船头上的两个面目佳好,风姿绰约的俩‘断袖’不顾女儿们的心碎挽着手,一个长得温柔如画承了一个“温柔江湖”称号的,还正给另外一个矮一些却长得俊秀英气的佳郎,面上不动声色、旁若无人地捏着屁股。
这俩人,也承了一部分的眼光。
“啪”的一声,赤莲收回了手,手背上通红一片。
委委屈屈说道一声:“顾旁人眼色做什么,又不认得她们。”
雪衣原本也是不在乎这些的,在“痴情司”里更多难堪的事需要当着人的面的,这般,也不过尔尔。但是,以往是不愿意的,可是没法子的,现在也是心里不愿意的,道:“摸反了!”
“哦,那我搁右边摸去。”
又是一声响,骂道:“作真傻假傻?”把她拉近了阴翳中些,倒是摸了回去。“也不知道这个是不是沈望舒教的,先前给我矜持得很,你是如何憋得住呢?”
“那时候不是怕吗,谁知道当时再而三的勾引我的是今日会这样的你呀。”赤莲也不管不顾地带了人站在船头,丝毫不顾及那羞得面目潮红的小女子们,打量了周遭。
“看什么?”
“那个人若是没离开江南,就必定会监视我们,自然会来这花灯会,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坐着的,我们这出来登船游耍,除了自己开心外,还得让他看到,让他气一气,见着我不向他要的那个方向走,自然会急的,可能更易现身。我更有几分把握去试探这个人了。”
做什么事都是前几步便做好细致打算的,不愧玄冥少有的女宫主啊。
“我要什么呢?”
“拿我摸一摸就够了。”赤莲说得极为不要脸,看着他笑得挺放荡的。
“不要得寸进尺。”
“我可连寸都没有得到的。”
不想继续这个话头,否则不知道待会要发生什么,于是改了道:“何时回去?”
“不急,先耍耍,不知道宫里头的天变成什么样子了,我么,避避风头,等回去收个尾发一番话便是了。宫里那些不满自己的人,怕是会借这一回送人出宫的事发难,总归有丁长老处理得了的,自己在外边耍尽兴了,回去给长老带一瓶子春酒便是了。”
看了看雪衣的脸色,似乎想说什么。
“想回去了?便是想回去了,也得捱一捱,隐约里觉得我的好日子不多了,有点不安。这世间最好的事,不过于跟自己愿意在一起的人,随便到什么地方对吧?你呢,你愿不愿意跟我留在这里?”
雪衣望着眼前人,眼神晃晃,不敢点透,轻声询问道:“我是那个你愿意的人么?”
“你觉得呢?以前你老是说我不信你,现在信了你,你倒是怀疑了。我若不愿意,我问你做什么?非要我一个字一个字给你拆尽了才明白么?”越来越拧巴的男人呐。
“也不是,以前没觉得什么,只是你不相信,我至多失去一些东西,照常过往常的生活。现在却不一样了,失去的东西,已经是我的全部家当了,就更加不确定了些。我说不好我的心思,那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许是羞于开口,许是不愿意承认自己那般卑微的身份只能这么低微地去追赶,许是真的一遇上这种事便口舌生笨,只能用一个故事来表达心思去。她是个聪明人,不需要点透的。
“诶诶,你们俩,挡着我的桃花了,滚一边去!顺便住个嘴。”甄俊摇着扇子,笑意春风暖地给两岸女儿家们送去甄氏风和日暖,这才是真的雨露均沾,各处一滴不多,一点不少。
没理他,赤莲觉得他要是再说一句来打断,立马封了穴道扔河里边去。
“我小时候听我娘讲过一个故事,一条小蛇妖眷慕人形,妄图成人,却给抓走离了清净地。日日看着那个抓它养它的人,因为本身眷慕人,这个人待它是无微不至,这个眷慕之意便是日渐膨胀。那人将小蛇悉心备至地照顾,喜欢小蛇的那般灵巧可爱。终有一日小蛇幻作了人行,原本是高兴得很的事,却担忧着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小蛇,会令它思慕的那人生厌,变得畏畏缩缩的,不敢轻易作人身去接近那人了。”
赤莲点点头,看向雪衣,笑了一笑,道:“你娘给那么小的你讲关乎****的故事吗?还是人蛇的!”
雪衣汗颜陡起,心里没端由地冒了一点火气,压了压声音:“懂我的意思吗?”
“懂,可是小蛇想没想过个,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心里的想法呢?越是希望得到,便越是害怕失去,这种心理不过是你自己一直以来的臆测罢了。”
“不是不敢赌,是早就赌不起了。”
“我一向有原则,也有责任感,怎么会是那种负心汉子?我可曾亏过你?自认为先前有,但是那是不得不做的一个打算,打杭州的事儿之后,我自认我没有亏过你的,别对你自己那么不自信,不要让以前的那种屈居人下的心思一直压埋了你,你不是该受欺负嘲弄的人,你很优秀,只是不自知罢了,所以才会这么畏手畏脚了现在。你信我的话么?”
乖孩子一般,听后点点头,道:“信。”
“别让以前的生活影响了你,我也不是那么真那么别人说的那样多么高贵,不管是现在的身份,还是我家以前的地位,那些都不重要的,你也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能对自己那么不自信,我觉得你是脑子给千里踢过的。”
雪衣听了,觉得她说的话不知道理儿打哪儿来,她本身就是个不讲理的人,就是是别人有理儿,她也是抢到自己这边的人。不过那一句“别让以前的生活影响了自己”说得极是碰到心坎上的,就是一直习惯了卑微,习惯了这样那样的仰视,才会这么的吧?在****里面,没有卑微与尊贵一说的,只不过是不自信而已,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原本是个多么优秀的人,却甘愿在月老的红线下将那些所谓“优秀”全部抛弃,卑微着心去让两个人都疲累不堪。
“道理我都懂,只是这你不是负心汉子一说有待商榷,你不是汉子,你是汉子中的汉子。”
“我承认,所以今夜等爷来上了你。”做一股江湖风流,拿一段嫖客骚气,那样子,不逞多让甄俊的江南四公子的势头呢。
“你敢么?”揽过来人,一把搂住,只做大爷范儿,河畔女儿郎们惊呼了一阵。
“她们叫什么?”
赤莲想了想,道:“看着活的断袖了吧,看着在下的反而为攻之势,觉得惊异罢了。”
嗯,雪衣一想极有道理,能收服了这汉子中的汉子,也是该觉得惊异的吧。
所见两岸景致万千,所闻女儿声色万千,却终究没察觉到那一点点诡异的感觉存在,莫不是,他走了?
正惊奇着,看向两边的目光也并未停下来,突然惊呼一声,“呀,甄美果真是在窑子里会相公,你瞧瞧你家大妹子给你长脸长的,知书,你还真得跟达礼学学风尘一些,莫要做这么个人人只得远远看着的清高公子哥。”
甄美正与那个小倌调笑着,不时拿着手去小倌的胸膛上蹭蹭,小脸上摸摸,小倌倒也可爱得很,同时这般拂拂她的脸蛋瓜,那俩人这么就相言甚欢着。不知说了什么,小倌转过头来看这船上的甄俊,赤莲见着这脸怔了怔,那小倌笑得太像一个人了。
“愣什么呀?”
“那个小倌笑起来,好像清欢啊,都是那么没心没肺。”
甄俊看他妹子的时候,顺便将这小倌一并看了,突然插嘴道:“你说那人我不认识,但是他笑得挺像你哥哥,没觉得吗?”
慕氏俩兄弟,长得容貌三分像,那性子是有五分像,那笑,可是有七八分像的。虽然清欢一个人可怜巴巴地长大的,却不知为何这些还随了他从没谋面的哥哥。
“是挺像的。”
“子鸢,我给你讲达礼小时候的事儿,特好玩,清言他第一年来我家过夏时,达礼还不过三岁稚童,就黏上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情事心窦开得早,他来那几天,谁哄都不好使,只认准了他,只准他一个人抱,清言走了之后,达礼还哭哭啼啼了许久。”
“那她情初窦开得还真早,到现在都还没谢呢,找个相好的都像他。”
甄俊继续摆着铺地给两岸的女儿家送甄氏温暖,赤莲见着没意趣,取了先前备好的交椅拿出来坐下,看着两岸河流,突然有了倦意。
人在江南,便不由得想起了慕清言,再往前,便想起了初识那日,一想起,便陡觉恍如隔世这个词儿,究竟是个什么形容,没理由地一般压得人心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