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先前说道的那个“思春”一说,赤莲只觉颇感无奈。
早些年间方小时候,她不懂人事,慕清言也不曾放下架子与她好好说过这种事情。到了后头来,她也没了那个时间。
唔,别着这第二春,连第一春都还未曾开始呢。
赤莲很是苦恼,在她一个人心安理得地好好过着一个人日子,她周围的人却马不停蹄,迫不及待地逼着她思春。
先前的丁长老如是,连沈望舒也如是了。
许许多多的事情未能落定,她一直在追查的那个在慕清言死前出现的人,至今没能有个消息。更别说那早先十多年前的灭门惨事,哪儿来的那个心思去开春呢?
赤莲如是安慰着自己——有个禅师如是说么,春,当开在必要之时。不能早,也不能迟。它若是早了,来年食结不出果子。而它若来晚了,单单留一个人孤零零的,倒是显得寂寞。
寂寞不解,幽积于心,时日一场,这寂寞啊,便是定当成疾的呢。
而赤莲甚觉她即将是那寂寞成疾的一号人物。
这久疾不医,日日积攒,就会酿成这种祸端,追悔,已是不及。
‘
比如那日……
冬寒落尽玄冥宫里来,赤莲从外头回主院,恰走到主屋庭院里头,枯朽枝干上,一枝妍若春花的扣瓣红梅,在霜雪重重覆压下,艳艳撩春。
她看着,唇角一扬,一笑:正所谓这春天,被别人逼着逼着,在这腊月寒天就像是急匆匆地到了一般。原本生在初春时节的扣瓣红梅,竟然在这个时辰就开了。
这日,正是十二月里的月半。
主院庭落里的早生红梅花开得正是艳娆之时,绯色的花瓣裹在雪落下的枝条,簇簇艳华之色生于惊寒之中,褐紫色的枝干笼在纷飞的大雪了,一副娇弱不胜力的模样,好似很是容易被那雪花给压垮。
而这原本应当是晚梅的花,却偏偏是生在这严寒里,将这个冬天染就惊艳无双。
她原本打算着按着计划,在年前就将血祭第三重炼成的。
十二月半了,还有半个月便是春节了。
此前她已经答应着丁长老在年关时候去选个小男子,也不过是因为那是计划里的一步罢了。
原因就在于那血祭第三重是破欲一重,讲究的是男女交合来修成,所以她一个人闭关时候,在“昭明阁”里只能硬生生将功夫暂且搁置下来,早早出关。
无论如何,一个人怎样也是没法子的双修的嘛。
落座在主屋“这祖师爷也真是的,怎么没事就喜欢来个阴阳调和,是得有多饥渴才想的出在功夫里添上这么一段啊。唉,重阴老祖宗呐,你可真是,怎么就不晓得给自己多备上几些个小男子啊,这般来祸害我。”
赤莲在“爱莲院”外头,狠狠地将祖师爷啐了一遍之后,才用心想了想那讲究的是如何个调和法。趁还有这么半个月的日头,好好想想应当如何是好。
待着她无病呻吟完毕后,撷着几枝稍带些冰渣子的叩瓣大红梅带进房间,插在桌上的花瓶中。
午膳后,赤莲让罂粟自己回去小憩一下,自己随意拿起桌子上一本“别致”的戏本子,特有兴致地翻得起劲。
不多时听到一阵急又沉重的脚步声,能有这种步伐这等功力的人,整个玄冥里也仅只有慕清欢了。
他急匆匆跑进,冷风刮得脸红扑扑的,大大的狡黠眼睛圆睁着,那瞳孔里泛着光,眼角眉梢都像是在傻乐,也不知道乐什么。
一进门,赤莲便看着他在笑,不明所以地笑。
慕清欢同她熟络后,又明白她只是口头上会说些不正经的话,手上倒不会对他如何之后,便跟这一宫之主赤莲,越发没有了规矩。
近来些日子,更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这不,最近惦记上她主院里的好宝贝了,这几日跑到这“爱莲院”的次数也越性是多了起来。
赤莲抬眼看着他在屋子外停了停,往上看,愣了一会儿功夫。
愣完之后,慕清欢往她坐的的位置,没好意地笑出了声。
赤莲眉头一挑,不知何意。
慕清欢今日的头一句是:“你怎么这么没个臊的,爱莲爱莲,你指望谁爱你呢,是我这个连床都爬不上的男宠还是我那个天涯黑无常师傅?”
赤莲脸一黑,瞥他一眼。
“我今天算是开了眼,原来宫主的骨子里是这么一个缺爱又骚气的姑娘啊,来,哥哥抱一下。”
她脸更黑了,眉头挤在一起,揉成了一个“川”字。
慕清欢再度不怕死地说道:“来,咱们不怕没人啊。你瞧,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长眼的,瞎了眼的,眼生疾地会来爱你的。”
赤莲眉头舒展,给逗笑了——他如今已经同她不生分,倒也挺好。
支起手来,将手背搁在下巴上:“有事儿启奏,没事儿么……没事儿?”
眼光一凛,声音泛着冷:“给本宫滚!”
慕清欢嘻嘻一笑,抬脚进了主屋,“不滚,我比不了莲宫主那般,滚不动啊,你瞧瞧这结实的胳膊腿儿,滚不开身啊。”
赤莲随手从身边抄起一本书,扔了过去,人却笑开了——不知何时起,经常就是这样互相骂着开了话头,谁也不计较那身份了。
慕清欢挠挠后脑勺,伸手敏捷地躲了过去。
“又是来做什么的,你?”
他不再答话,眼睛闪着光,在房间里面对着很多镶金戴玉,翡翠珠玉,金银器物叹声“哇,噢”地乱叫。
赤莲笑笑,不追问,就静静看着他
“诶,欸欸,别流口水流到上面,恶心不恶心,我是不是该着“织锦坊”给你做一条围衣,免得你这么大个人还能将口水落在衣服上,丢人不?”
“不丢人不丢人,你不知道我们这种穷人没见过市面,你莲宫主大人大量,赏赐一件半件的也够咱们这种没爹养没娘教的可怜娃娃啊,好好过上一辈子,俗话不是说,吃着碗里的,肯定还要多想想锅里的嘛。”
慕清欢一边用衣袖擦那摆着金枝树,一边眼睛放着贼一般的亮光,一副市侩财迷样,随意敷衍了她的话。
尽管知道清欢本性是个怎样的人,但是他这几句话说出来,赤莲倒有些生气——那慕清言在他背后为了他平安做的那些事情,全部都是白搭的么?还搭上了慕清言的性命。
厉声回答他:“你别老是把你没爹没娘拿出来说事儿,就算这么说出来别人家也不会多你高看几分,更不会怜悯你。”
皱着眉头,她看不清楚背对着她的清欢,脸上是什么神情。
“都跟着我这么久了,你还这么随便找借口吗?你明明可以自己去得到这些东西的,你为何非要垂涎别人的呢?自己去得到,不是么?“
这么小半年来,赤莲看得透清欢并不是好吃懒做又吊儿郎当的人。
他跟着天涯学习功夫时,一剑一剑是真挥得实心的,虽然底子是差了些,但是那种认真劲却并不差天涯的。
常常嬉闹说道他自己的命,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可怜。
命这种苦差事,说多了,就麻木了。
为了让别人看上去自己并不在乎被扔,不用博得别人的一丝可怜。时常挂在嘴边,他用一丝********的卑微的心思,来掩藏自己的伤疤下伤口么?
她很欣赏他这份豁达,但却厌恶他那装作不在意的心思。
慕清欢听着那句话,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脸色一暗,继续先前手上的动作,可是不做狡黠光芒的眼睛,却出卖了他。
他说:“莲宫主在宫里活得有滋有味,哪里知道我呀?”
——我看着你从个几岁的小孩子长成如今的。
“我不过是个宫主这辈子都接触不到的贱民,不知道别人的事儿就别瞎搀和,瞎掺乎的话就是宫主的错了啊。”
赤莲却愣住:他这语气,委实有些不对。
抬眼张望去,瞧了一瞧他,果真脸色就冷淡了下来。
这漠然的脸,像是长大了好多岁一样。
先前的那些傻乐,都是装的吧?
赤莲思索了片刻,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一些事,关乎他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