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赤莲走出去“灵书回廊”,往主院走了不过多时,却颇有些意外地遇着了多日不见,她还以为已经去外边留了个种后,顺道就回来了的沈望舒。
她眼下看着他那般模样,便像是意气带些风发意,走马还带着些马疾蹄的洒脱不羁,除此之外,还看上去,唔,格外放荡。见着他的这个模样,还果真就觉得这般模样,才是称心的那个沈望舒啊。
他眉目春生的样儿,格外惹人讨喜,她便停下出言问:“怎么,有好事?”
“有,”尔后沈望舒看着对面的人,半丈余宽的巷道,就给她这么没正经笑着,一边就堵了路,就决心不让她好过,“我想起现在可以随意弄死你,心里头就觉得特别开心。”
赤莲百转千回的那一张老脸,觉得好气又好笑,最后仍旧是一张没可奈何的脸色骂道:“滚开!”
“得得得。”
沈望舒就是愿意看着那种脸色千变万化,绿了再绿的脸色,他觉乎尤为顺眼。顺了眼,与她像是素日一般地闹过了,也就作罢了。
他笑笑便走过去,将手肘搁在赤莲的肩膀上,往她要回走的地方一道走去,“说真的,最近倒还真有什么好事,我说,你要听吗?”
她好奇一问:“什么东西呀?”
望舒犹是一脸神秘,“嗯,小宫主,你觉得这时日是到了什么时节了?”
“我不记得日子,最近在那里头,人都没见过几只,什么时节了?”赤莲搁在心里慢慢掐着日子算,这最近到了盛夏,日子都过得像女人家的肌肤,黏黏腻腻的,只知道是到了夏季,若说是到了什么日子,其实还真就不知道了。
想过不多时,肩上觉得给他那胳膊肘子压得有点疼,才觉得沈望舒这玩意儿实在是有些壮实,随意给他这么一边撑着肩头走了一截路,便疼了,于是便是丝毫不客气,一把把他的手打下去。
“不是又到了牛郎织女大耗鸟儿的日子了嘛,这个日子你是怎么打算的,先前的那么些日子啊,以往是咱俩这两个可怜的娃子一起过,你今年呢?”
“耗鸟儿?”不知缘何意,赤莲脑子里头首先抓住的话头,却是他这一个话里的双关词儿,看着他,还是那个三句不离一句荤话的那个沈望舒,便是一笑,抢过他手里的“风雅人间”折扇,就往他头上一敲,白了他一眼,已经决心今年决计是不能跟他一起过的。
“还没做打算呢,不过想来还是蹲在宫里罢了。听着你的语气,怎么,你有打算?”看向他,却见他奸笑相,女宫主私底里一觉,怕是会有什么不好的主意呢。
“嗯,咱们全部出去溜达如何,那离玄冥不远的晋城有些小物什,听说要拿来在那一夜出来玩玩,虽然不知是何物,不过听人说是个有点意思的东西,我估摸着能让你开一开眼界的,我觉着你会喜欢的,去吗?”
她摸着眼皮,正跳得欢腾呢,怎么会有这么正常的物什?沈望舒这些年来看上的有些意思的东西,全部都不会什么正常的。
唔?赤莲忽然灵光一闪,看向他,心里暗忖着,这个沈望舒,莫不是在诓自己去逛什么相公窑子吧?不行不行啊,虽则是没有见过这个东西,虽则也是极是想去的,现在可是毕竟从了良人了,再逛窑子什么的,依约,不是什么好事儿吧?
“你安的什么心啊?”
“哪有什么心,你现在多疑多得我都不信了?啧啧,人家还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看着他作势又要掰扯出来些难能一见的少有的他为着自个好的往事儿,借以长篇做一顿大论了,赤莲当即赶紧截断了去,“打住,什么鬼的一日夫妻,你少造我谣。我这么多年来,名声就是你给我搞臭的,边儿玩去。”
他还果真就当即闭了嘴,她这才正经说道:“我不知那日可否得空,那一日再说吧,你要出去春宵一刻值千金还是值万金,我皆不管,你要是出去给小姑娘弄出了个老沈家的孩子,我就帮你给白长老打个马虎眼吧,记住你宫主的好。”
沈望舒咧开嘴一笑,“我不值钱,只值得十文钱罢了,倒是你呀,赶着以前吧,你还是青春年少的玄冥一枝宫主小黄花,可是现在你看看你自己,早已经是别人家的少妇了,早就不是什么小黄花了,可长点心吧,毕竟年少春衫是薄还是不薄,得看你自己的。”
唔,赤莲有些心神劳思,心火郁结于胸,这个老沈家的玩意儿,又可劲儿拿着自个的年纪说事儿了,虽然她自己还比他小上那么几个月,但终究自己没能被岁月绕过,年岁确实不算得小了,也担不起一句“毕竟年少”了。
还没思索多事,抢着点回答他时,他却赶早抢了白:“得嘞,我把你老人家送到了这地方了,那我可先回去了?”还歪着头看了看赤莲的意思,以等她的回答,顺便便从她手中就自己的一柄“风雅人间”扇子给抽了回来。
“别急,我问你一问,知道能防蛇虫的香料约莫是有哪几种么?”
沈望舒将扇子柄杵在鬓角处,歪着头先是一想,道:“怎么问这个?你院里闹蛇了?”
“不是,我打算出去一趟,感觉那地方这种东西多。”
沈望舒眯着眼睛稍微想了想,张口便是几昧香辛料,听着这些名儿,便俱是够劲儿的好东西,看着他的神情正经得很,她便心里明白他此时是正经的,赶紧的,便一一在心里记下了那些香物的名字。
“杜衡、陈皮、苍术、山奈、白芷、菖蒲、藿香、……”赤莲低着眉,嘴里小声嘀咕重复着,便是给沈望舒一个神情不落地瞧了个透,他不免觉得诧异,撑着鬓角的伞柄摇了摇,不由得多想了几分。
“行了,我真回去了,也不早了,我就不送你到院子里了啊。”他背过身去,伸开双手,扬个懒腰,嘴里高声扬说着诗句“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轿,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坠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何日沈望舒这般只将春宫瞧得入眼的这类人,竟会吟咏些酸诗了?赤莲看了看他拾着懒腰的背影,依旧是个江湖九美的范儿式,本是天上而下的谪仙子般的模样,却吟咏着这么个酸诗,不免一想,沈望舒他,是不是真当爹了,才会如今伤情年岁了?老了吧。
“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不归……终将是不归的啊……”已经走出两条巷道去的沈望舒,仍旧念着最后两句。
不归?何是不归?她立在原地想了一会子,望舒的不归,何才是他的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