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宫内长安,雪声寂寂,一片长落的空境夜里,一声花炮声,猝然轰响起。
除夕这一天,满宫都洋溢着喜庆,灯外的竹篾上糊着红纸,夜里就是真的喜庆,但赤莲总觉得那样的红色,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出院将赴夜宴前,赤莲望向了“玄清庄”的那个方向——慕清欢今日应当好些了吧,可是他最害怕春节一个人孤零零的,从小他就怕。
她于今日晨间,深思了许久,才定下心来,想着按着一份半年的情谊在的份上,提笔给慕清欢写了封贺新年的信。
也并不指望着他会回信。
夜宴前几刻,赤莲收回了心思,并肩携着雪衣去“醉仙楼”。
踏上层层石阶,古拙的砖石,每一块,都是一个将后的回忆。
石阶之上,雪衣正仰着头看“醉仙楼”几个字,那从灯上射下来的红光斜映在他的脸上、身上,衬得他好像就是一个新郎官一样。
里头灯火通明,桐油灯数盏,昏昏橘意,很暖和。
——“咱们进去吧。”
——“嗯。”他收回好奇的目光,微微低下头看着她,点头。
夜宴,寻常一般,只是少了上一次的热闹。
酒过三巡,雪衣说他不胜酒力,要先回去,她也没当回事就答应了。
末了,雪衣又告诉她也让她早些回去,赤莲没问一下,更是随意的就答了。
在随随便便敷衍了诸位长老之后,赤莲就颠着小脚回去了,踱步到了主院外,这才发现她自己的主屋里有人,惊诧住,想了一想,没有直接推门而入,而是往边上一走,就站在窗户外,稍微咧开了个小缝看看里面的情形。
——哎哟我的娘诶!
赤莲摸了摸嘴巴,张大了的嘴,很是吃惊。
她看到雪衣正对着自己要进去的地方,半拢着衣裳。像是承着方才的半点酒意,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也,郎朗清明的模样,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风姿秀然,凌绝于此。
清淡的醉意,醉酒的眼神,却不带着半点淫意。
承得眼媚生情,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床畔,微微颔首垂眉凝想。
赤莲忽觉鼻子跟处有点发热,使劲用左手拨了拨鼻子,知道自己要熬不住的,当下闭眼。
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不起淫意,不起色相意,立马转身离开。
边走,她忽然以前望舒给她说过一些事情——最是朦胧,才叫绝色。
山要半隐半黛色,人呢,亦是如此。
赤莲当时还诧异着这穿一般是只穿上衫呢,还是只穿下裳呢,原来竟是遮遮掩掩这么个穿一半法子。
这半隐半显的身体,差点让她想直接破窗而进,一笑:原来他让自己早些回去是为了这个。过年了,是要拆礼物么?
赤莲摇头轻笑:可惜了,现在还不到拆礼物的时候,得看那个送礼的人,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啊。
“痴情司”出来的人物,果真不得小觑啊。赤莲心想着这个,走到别院,找到罂粟,让她过一段时间去找雪衣来接人,既然她挑出来的人,肯定也不能因为只是猜忌,就太冷落了人家。
然后嘛,就搁在楼上等人,装醉.
赤莲无限感叹了一番,看了看那亮着微微灯火的主屋,叹声,并不是她真禁得住欲,若是心心念着的人儿在跟前,她一早就破窗跳进去像着嫖客一样去扒了他。
只是,他不算得能落在心里,念念在心的人,跟雪衣还没到那个份上罢了。
当她再回到醉仙楼,只剩下望舒和他师父在讨论着药理知识,依稀说着什么血崩,补血之类的词儿,对此她没什么兴趣,就自己拿起酒壶一杯一杯灌进胃里。
虽然她是做明面上做醉了的样子,起码也得做一个才对得起她见到了那么个人在面前却别逼回来了自己啊.
沈望舒与他师父说完之后,问她:“怎么回来了?”
白隐修为何要想着见到瘟神一样看到赤莲进来就立马走了,这事赤莲也很纳闷,这搞得好像她夺了他娘子一样,她还觉得白隐修道不清看不明地似乎横自己一眼。
“难言之隐,不说也行。咱俩喝一个?”
“不来,你头次醉了去干什么了,再头一次又是干什么了,你自己想想,你一喝酒就出事儿,你娘亲没有教过你像你这种人要么不喝要么就喝死吗?”
——还真没有!
冷笑一声,自斟一杯。
沈望舒摇摇头,甩开那一柄上写有“风雅人间”的扇子,无奈笑着出去了。
不多时,赤莲听到脚步声,立马将杯中酒饮尽,随便一扔,再歪歪扭扭地一倒,等着那个来人接自己回去。
想她是堂堂玄冥大当家的,居然给一个小小的雪衣给逼得用装醉来躲劫,这雪衣可真的是她这辈子的毒啊,躲不得避不开的毒。
赤莲把她背着,下了楼,走在宫里的衢巷。
花炮声响,霹雳劈啦。
这声声爆响,将过去的全都翻去,又是新的一年。
夜风吹拂,暗色星空下,玄清山庄。
慕清欢坐在石阶上,怔愣地看着手中的一纸藏青色信笺。
——展信佳,恭贺新春。近来过得可还好?这边都还行。
展信却不佳。
——随信所寄银票权当做压岁钱。新春欢喜。
字迹娟秀却透着力度,是她的亲笔,这字字客气,短短三十五字透着无尽的疏离,这就是她的态度吗!
莫名间胸膈间一阵火气,慕清欢狠狠将信握紧在手中,心里又是万般无可奈何,将信又平铺开来,褶皱一条一条突显,就像一颗心留下了抚不平的痕迹。
“清欢哥哥,你坐在这干什么呀?咱们去放蹿天猴啊,快来呀。”复颖眼眸弯弯,明媚地笑着,喊着他过去。
慕清欢没动身,也未做声。
这几个月的生活已经潜移默化影响了他太多太多,而前日里的事情又太真实残忍了些,把所谓的等阶差距那么就真实地摆了出来。
他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做事么?还怎么做得出来?
见慕清欢迟迟没动,复颖走过去也跟着坐下,看着慕清欢一脸暗淡的模样问:“清欢哥哥你怎么了呀?”
慕清欢硬生生扯出个笑脸说:“没什么事。”
从小到大在过年时,他都是一个人守岁,一个人开始着新的一年。
师兄弟们都会回家跟亲人度节日,剩下师父一家人,而他无论躲在在哪儿都是多余的一样,那节日喜庆是他们的,那家人也是他们的,从小到大从来,将后,永永远远的都是一个人。
被人发现了还得勉强欢笑祝贺佳节,这么是十七八年下来以为他已经可以麻木地笑得开心,以前能,可是讲这些假象抛开,没有的就是没有。
——“你如果愿意,想跟这些人在一道也好啊”
赤莲的这句话又在他脑袋里面想起,可是,他无法跟这些人一道了啊,那是一群陌路之人,没有感情,不会在乎多了一个人还是少了一个人的。什么都不需要,只要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没有谁离不开谁,中途搭伙,到终点便各自散,就是玄冥宫的那一群人。
一群已经习惯了孤独的人,就会无所谓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了。
这种人,慕清欢害怕他已经渐渐成为了这种人一样。
慕清欢懊恼,将手上的信揣进了衣兜里,站起来——算了,自己本就给撵了还惦记着他们一群人有屁用。
故作一笑:“师妹,咱们还是去放花炮。”
“好呀好呀!”复颖拍着手,眼睛里泛着星辉。
绚烂色彩漾在夜幕里,花炮的爆鸣声、小师妹清朗的笑声响在耳边,火花的光芒映在眼睛里,点亮这所剩无几的好心情。
慕清欢鼻尖生冷,发红,接住那天上飘荡下来的雪花,凉意在手中散尽。
——我好想……
想谁?
他不敢说,也无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