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的手砍了么?”
瞥了一眼沈望舒,赤莲想着刚才那一段闹剧里他说的话。
“望舒,你不曾想想,你身为一个医者,却如此不管不顾他人的命,可是有愧于‘医’这一个字啊。”
沈望舒怔怔,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
她低下头去,眼眸低垂,像是小小地勾起了一个有些冷的笑。
赤莲一愣,不解其故。
——这个沈望舒,最近是被他师父给灌失魂药了吗?为何总觉得与先前,何处到底不同了呢?
沈望舒展开折扇,挡住自己的脸,恹恹笑着。
“小宫主你这话说得,未免是太看得起望舒我哟。”
沈望舒目光迥然,看着她道:“我哪里是愧对一个‘医’字,分明是愧对‘者’字嘛。”
“也是,你哪里可以算说是个人呐。“
他一撇嘴,不做辩解。
”他不过是求着自己以后可以过得好一点,人之常情,你何必动不动就说砍人的话。”
这句话,她不是说给沈望舒的,而是说与身边这个人听的。
一为表明她懂他的处境,所以他尽可以在她容忍限度内感谢出格之事。
二,她并非愿意乱下手,哪怕只是伤人。
三……
沈望舒将她心里的第三句衘上:“今日若是天涯护法在,宫主觉得,现在那个人的脑袋是搁在宫门前阴干的好,还是拿到地窖去腌渍一下的好呢?”
如若不受得规矩,自然死路一条了。
一唱一和,不明说道,想必雪衣也是知道如何叫做懂得分寸,他是个聪明人,当他选择了用指尖在她手心上画出名字的含蓄隐藏,而非直接惶恐地答了他的名字,手段高得许多。
他整个人和气温善,可是这和气的而背后,却是心机高明的人。只盼望着他能是她的,真心是她的。
她选中的人,只希望别无二心。
这些话儿的含义,赤莲明白,沈望舒也明白。正好,那个人的脸色一动,轻扬着笑。
——他也明白。
“我觉得吧,拿来给你做寿不错,生辰快到了吧?”
赤莲挑着右眉看看,眼神冒着逗趣意味的光,人警告完了,自然就可以逗耍沈望舒了。
沈望舒厌弃眨着眼,一把收了折扇,在手心敲着,空洞的落掌声,极是触耳。
“小宫主啊,在下沈某人呢,先惊醒一次啊,”所言不善,赤莲警醒着。
“过不了多久,生辰****若是敢给我送这个。”沈望舒鼻中冷哼了一声“嗯”,朝她腻着一笑:“你就期盼着你的生辰,我会送什么吧。”
这是一句威胁,她若是真送了人头,沈望舒一定会送个更加恶心的东西回来的。
深交沈某人两年多,她知晓得他这个睚眦必报的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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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到主院,院外,沈望舒挥了挥手,“得嘞,送你到这儿就够了,那我先回去了。”
转身准备回去。
赤莲一喊,叫住了他。
“沈望舒,你这些日子都干嘛去了呀?:
他不明就里,疑惑地看着面上担忧的赤莲。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补充道:“你看看你的脸色,跟咱们宫后山的埋着的宫主那脸色一个样了,说起来过些日子得去给咱们宫主们上坟了。”
沈望舒揉了揉发白的脸色,眉角疲惫,笑笑:“你猜!”
赤莲横了他一眼道:“没听过你师父说吗,纵欲害人啊,自己是个医师还把自己的搞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傻啊。”
他的脸色就像抹上一层厚重的****一样。赤莲这看着他疲惫一笑,生怕他的脸上会扑簌簌掉下一层粉来。
最怕这一层苍白的粉的背后只剩下一副骷髅架。
“明明有一副好的皮相你不去珍视着,少纵欲,知道么!”
“我自然知道。”他捏了捏脸,信神一般拍了拍,面上就被他这么拍红润了些。
不多时,他又开起了荤腔:“小宫主,纵欲纵是害人,却可以让人享受世间无双感觉。那宫主你禁欲,没得销魂入骨的愉悦,就算活个千八百岁的有什么锤子用,走了走了。”
他抬手往她主院那个方向扫扫,让她进去。
“好好管着自己啊,我进去了。”赤莲点点头,招呼了旁边一言莫发的人,回头就带着雪衣入了主院。
沈望舒眼看着她进院门去,暗自垂目,在主院外停了一阵子。
如今他该做的,在做的,做的一点都没错。所幸做的是对的。既然是对的,早死又如何?
陈年里的那一桩事,必须解决掉。这样死,才算没白死。
沈望舒伤感地笑了笑,那日问赤莲她怕死么,她的答案,其实跟他是一样的。
他跟他的女宫主实在太像了。就连在‘死’这件事上都是一样:不害怕死,只是怕还有事儿不能在自己身上终结,到头来白白罔死,那么这一生,就都辜负了。
沈望舒揉揉太阳穴,一边走回了自己的小筑。
写了一封密信,托着训练好的信鸟,放飞去了外面。
赤莲唤小宫娥给雪衣收拾了主院里的一间屋子,前依水后修竹的“兰若院”。
兰若,取自梵语寂然无声。这里安静,周遭环境也不错,适合他住,离自己的主屋也不远,若是他有什么异常,也逃不了她的眼睛。
孙嬷嬷随后就叫人将他的东西带了过来,赤莲实在无趣,就跟在旁近坐在藤椅上,看他收拾东西。
他的东西很简单,除了衣裳这类常用的,关乎他个人癖性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赤莲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在泪光朦朦里,见到了一片难能的颜色,那是一件翠色的小东西。
总算是可以从这件不寻常的东西里知晓得他平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赤莲兴致便上来了些。看着那一截三四寸长的翠色小笛子,她有些惊奇,走过去将小笛子拿在手里耍了一阵。
“这个是做什么用的啊?”
“用来吹的,”他的嗓音很温柔,像是三月里的清茶,淡而怡人。
雪衣歪头一想,然后回头笑着说:“若是宫主想用来挠痒痒,也是可以的。”
“哈哈……”赤莲伸出食指一颤一颤地点着,“有趣。”
雪衣抿嘴笑笑,说:“若是宫主喜欢,还能有更有趣的。”
赤莲恍然一愣:这是荤话么?
她半眯着眼打量了下眼前这个人,怎么觉得,他只是在暗示着她什么?
认真想想,何为更有趣的,她觉得他果真是在说些什么暗示性的话语,觉着还是不要接下去,当下摆摆手,话头终止。
赤莲在旁近打着转儿,看他将东西收拾着放到每一个他特定的地方。他又固定的小习惯,他的常在身的那件衣裳叠好了要搁在枕头下,而不是放在衣柜。
想来是他害怕吧,不然他连睡觉都要带着他熟悉的味道。雪衣这人呢,她还没有开始调查他,不清楚他这个人是怎样的。
想今日的事,他那一招,又可是走的一步有心棋?
以往在“痴情司”东院里听着的那个雪公子,便是他么?头牌么?
模样是深得她心,赤莲有意无意地围着他饶了绕去地兜了好几个圈子了。
雪衣知晓得她在打量,还是不掩饰地打量,也只能任由她看着,不时问些没用的话穿插过去。
这些话很快接不下去,赤莲便换了个话头:“你可是精通音律?”
“略微懂的一些,宫主要听吗?”他抬眉眼望她,明明是一脸随意地询问,赤莲却觉得他这是在勾引人。
这个人啊,长着一张勾人的脸啊,眉间不笑而含春,眼梢凝睇而生情。
“那你先把东西收拾完了,我在这藤椅上等着啊。”
这个院子的格局安排得很是不错,格花木窗外是一片青翠竹林子,而前面是淙淙流水踏过门前,精致细巧。
赤莲躺在藤椅上,想起罂粟前几日给她说过的话,虽然当时她是反对的,但后来认真想了想,她给慕清言守了这么多年的孝,于情义上是尽到分了。他的遗言,她也条条做到的,却不能因为这些把她自己限死了。
实在是不能再让自己不快地活下去,活成了玄冥宫主,赤莲都不知道自个还能再过活上几年。
人生无论活得好与不好,都得都需尽欢嘛。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无命赔了这一段该有的好日子。好好地尽欢,否则那叫活着死亡。
赤莲正想着将后要两个人生活的路,却不防,身后传来一阵古琴音。
琴音拂出,赤莲一醒,立即诧身望去。
——“原来还真是你?”
琴声不止,他反问:“什么是我?”
懂古琴的多半会弹《高山流水》,不过,雪衣的《高山流水》,感觉便有那么一丝不同。可这不同在哪里,赤莲不甚懂音律,她又说不出来。
无非一种感觉罢了。感觉就像感情这个事儿,谁说得通呢?
“今年中秋我喝醉了,后来到了‘痴情司’那边就醉得走不动了,我好像记得是有个人送我回来的,就是记不住脸,我方才看着你身形有点像。”
他轻快弹着琴,连表情都很轻快地笑着,说:“宫主还从墙头摔了下来呢。”
哦,原来不是沈望舒踹了她。这等羞煞人的事情,这时间被人揭发,赤莲眉目一挑,敷衍过去:“我说屁股怎么会那么疼呢,那儿的墙怕是一丈多的吧。”
猝不及防的,这时琴声忽止,雪衣搁下琴,一袭茶白冬衣拂地,急匆匆走过来,还一边说着:“当日我看你没疼痛的表情以为着没事,我看看!”
声音急切,表情着急。
“好了,我好了!”
哪有刚上来就扒人裤子看人屁股的理儿啊?
赤莲捏着裤子往藤椅里挪挪,再挪挪。挪到屁股牢牢地贴在椅子的缝里,都胳腚了!
雪衣见状,兀自低头笑笑,既笑他无端的紧张,又笑那个当初霸道说着“既然死了就随便埋了吧”的人,现在竟然这么经不住逗。
他一脸没好样的笑着,赤莲一脸警惕地瞧着这个上来就要扒她裤子的人。
这都是带回来个什么人啊,面子上是个无双少年郎,那心底里却是比沈望舒还不要脸。沈望舒也不过嘴上说说,他倒好,一上来来就来真的。
赤莲警惕之后,最终还是笑了:这人有趣,简单直接,省去不必要的许多酸气的礼节。
中秋夜时候,雪衣将她送回主院的事儿,她生了些不同与寻常人的感情在——若是他身份真的不对,那他在那时候就可以动手,可是他没有。
再者,她已经探过他了,他并没有功夫。
这样一来,那日的一席话后,她也就没有再动过调查他的念头。毕竟她亲手挑选的人,以后她能活着的时间里都要与他度过的,不需要查,也没必要去查了,谁还不能留一些秘密?
真相往往是残忍的,雪衣出身自“痴情司”,那里头究竟有些什么,她不想知道。
就让他留下些好看的面上吧。
不过人活着,忧心的事走了一件。另一件忧心甚笃的事情,便一定会紧乘着而来。
暂时放下心结的赤莲,眼下倒忧心了一件另一件她有些新奇的事:这雪衣三天两头的,就会不动声色地勾引她,她得见招拆招,还得不动声色地装不知道。
心底疑惑生起,这么一心扑来的人,背景,就真的干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