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沈望舒听着这话,不由咂舌,转而且自作笑笑,竟然把自己的师父给漏下了。
说实话,沈望舒很疑惑,那个纤尘不染人世间的师父怎么会跟一个妓女挂上钩的,而且他知道自己从几岁时就一直跟着白隐修,所以自己最熟悉的人呢,便是那似乎永远冷着一张神仙脸。
因由师父这么个性子,所以他是很少跟别人多交流的,别人要么是不敢同他攀谈,要么是不愿跟那个冷神说话。那么从哪里来的个像他的缘由呢?要说是跟他有什么亲人关系的话,将近二十来年来,却也从没有见过他出过玄冥见过亲人,定不会是有什么关系。
但是那红裳美人的脸分明就是像白隐修的,昨天的艳色红妆抹去了那清谈隽永的眉眼,即便如此,他也是会觉乎有些熟悉,但是今日这仿着师父的清雅装束,却是骗不了的,就连那一双手的捻指之态都是像极了那药庐里捣鼓药草的手。
因为太熟悉了,因为不可能联想到自己的师父,他才一时间想不到的,可是当这清楚地被点破之后,随之袭来的却是陷入深重的迷雾里去了。
“红裳美人昨夜的舞姿可是人间真绝色呢?”沈望舒也知道仅凭一张脸和这浑身的气派也是说不了什么的,打算套出一些话来再做打算。
“公子过奖,小女子不过随意跳跳逗趣儿罢了。”红裳温和地笑着,那知潭口中的小暴脾气是荡然无存的。
沈望舒心下觉得很欣慰。因为这女人家吧,不能太给夸,自己遇上的大多世上美丽女子都是有那么些恃貌而骄的毛病,除了容貌,她们什么也不用,也不需要用,仅需着恃美扬威便也足矣。
说真的,他倒不想那本就优点不多的女宫主再来个被惯坏的臭毛病,成天给她压着也不失为一份乐趣吧,如今这么平和,没有个大户人家里头的那股子酸腐矫作之气,自己倒是功不可没呢。
“常言姑苏女子能歌善舞,生得是小巧多姿,我看着美人是昨日于‘聚仙冢’一舞,定是这人间难能几回见的,红裳美人可是姑苏人士?”
霓红裳粉唇一笑,抬头看着沈望舒,唇角一抹,说:“你觉得我生得小?”
望舒心里咯噔一下,这女人的脑子果真都是用来无理取闹的,这世称花中解语的美人霓红裳是怎么听话的?难堪笑了一声说:“美人的身段是普天下最美的身段,是我嘴拙,给姑娘陪个不是啊。”沉声半晌,“姑娘是哪方人士呢?”
“不知道。”霓红裳苦笑一下,远看着“摩诃河”,又似不像看着,“美人儿是个孤独人啊,我能记事起就一直在‘聚仙冢’活着的。”轻瞟眼神转过来,颇像那一双碾药的手,手指芊芊,绕着发梢,眼神轻佻,道:“怎么,这么想了解我?”
“嗬,”沈望舒轻笑,“美人说笑了,红裳美人是天下哪个男的不想了解的。”
霓红裳眼睛一转,假意笑:“说笑的,是你啊。”一个“啊”字拖得意味深长,粉色唇一边轻撇,不屑看向远处,这天下男人没见过万也是好几千人的了,什么男人没见过,那即便是假心假意的逢场作戏也会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伏倒。
哪有说得一番情谊真切的情话儿,眼睛却是像一副正人君子一样的,丝毫没见到他所说的“哪个男人不想了解”。
霓红裳轻佻回眼,“玄冥沈医师倒是不输一个可以负尽天下人的浪子呀,就着医师你这一张可以狠心糟蹋天下姑娘心的脸,”霓红裳捻着兰花指往前送去,“任是我这见过千千男人的青楼女子也是动了心的呢。”
指尖凑在沈望舒脸前一寸之隔时,他倒上一盏六安茶拦在霓红裳的食指尖前,“美人说了这么多话,想该是口渴了吧,美人用茶。”
霓红裳瞬时将手势换做取杯之态,将六安瓜片茶搁在嘴畔前,缓缓喝下。
“美人,天色不早了,女人家一个人在外边可不安全,来人!”霓红裳抬眼看着那笑盈盈的沈望舒,一把搁下釉瓷盏,起身高处睥睨着沈望舒,又换上‘聚仙冢’里的娇媚声音,“我一个风尘女子怕什么呀。”
起身走出两步,霓红裳回头,“倒是你,你在怕些什么呢?”沈望舒的笑凝在脸上,僵了一会子,望舒回头,一脸假情笑意说着:“我怕你将我给扔进河里喂大鱼呀。”
霓红裳低头冷笑,回头跟着他唤来的人出了湖心亭。
“你在怕什么?”一直淡声沉默的知潭开口了,一直在观察霓红裳的人是沈某人,而看着沈某人的便是丹书阁阁主知潭。
江湖里,知潭一向依着最洞察人心为名,任何人在他眼里都会被看穿。
“我说了我怕被那小暴脾气的红裳美人扔去喂鱼。”
“你在担心什么?”沈望舒看着知潭,认真其事地看着,弄得知潭极是别扭得很,不知是否自己脸上长了个头还是怎么的。
“我觉得咱们去成个亲算了,你这么爱管着我的小私事做啥?要不干脆我们就去前面的月老祠拜个天地得了,省的没人要你这个瘸子。”
“你担心霓红裳跟你师父有关,你师父的事儿我也知道,你没必要瞒我。”知潭将手隔上石桌,指尖连续在石桌上敲着。
沈望舒看着知潭那甚为严肃的脸,脑子里飞快转着,最后打下主意说:“看来我还真不能瞒你。要是霓红裳跟我师父搭上什么关系的话,就会牵出一桩别的事了,很棘手的。对了知潭,你帮我去查查二十几年前我师父的事儿。”
“啧啧,你个不肖逆徒还敢查上你师父了?小心他一给你下个毒,我还得给你在丹书阁收拾个地儿去放你的骨灰。”
“尽快给我,我记得我师父当年有个名号叫什么鬼的妙手仙人是吧,你从这方面去追查的话,应当是便利许多的,虽然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在江湖上走过了,但是他的仙名在江湖却还是有的。”
“那二十年前我还在襁褓里的,丹书阁那时也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组织庞大,关乎白隐修个人秘事的我不清楚还能不能找到呢,你可别先给我限了死命令。”
“尽量找吧,这个我需要。知潭,我能相信的只有你给的了。”
沈望舒看着隐隐昏黑的天幕,分外觉得压得不能喘气,忽然想起十几年前白隐修一记药线拦住要杀死自己的已经堕入疯道的女人,自己师父,应该不是无意经过的吧?
他向来自诩世外之人,定是别有心思而来的,毕竟他身边还站着有一个女人家,女人家不是别人,待到打了许多时才知道,那个女人,是玄冥的浮尘宫主呢。
沈望舒站起来走到知潭身后去,推起椅子的后柄往亭外走去。
知潭说:“我叫我的人来推罢,你家宫主看到你跟丹书阁阁主一块儿,那可好玩?”
“她说了别让她在武林大会上见到我,我还是别回去摆她面前讨嫌了。她啊,去过的地方很少会回来的,不用担心。就算你是名满天下的知潭又如何,他娘谁还认识一样,少来我面前作。”
知潭不忍,询问道:“说真的,你觉得你这么为她做,值得吗?”
沈望舒答得很快,“我欠她的,没什么值不值得。”
“我一直没弄明白你欠她什么了?”
“我也不明白,我就觉得我该那么去做。”
知潭对着答案极为不满,“这屁话说得跟没说一样!”
沈望舒一瞪眼,“哟嘿!我说你个好好的玉人怎么现在格外爱说些狗屁话了。”
“谁把我给染的啊,要脸不要。”
沈望舒再一瞪眼,“嘿,我还就不要了。”
“谁管你!”
两个大男人,一站一坐,互骂声,一来以往,一个是名满江湖的丹书阁阁主,一个是举世无双的玄冥潇洒医师,却如同两个小娃娃拌嘴,好不乐哉。
两人背影渐远去,只剩下一笔掩藏着罪孽的孤夜,极尽罪恶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