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阁”朱色大门下,一座磨光的黑石上贴着一张一丈长的大纸,上面白纸黑字蘸墨写着一排排隶书,上面精致的一笔一划书写着武林大会去年的人物、武器排行。
那边人挤得很满,赤莲不由往那边望了一眼,这一眼看去的却并不是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反倒还是那一群咋咋呼呼的人,赤莲觉得那声音和说的话,还有那说话的调调,颇为有些熟悉啊,于是便不由停下身来看看。
“嘿,你看那榜上最顶头上的是哪个哟?我不认识字,师兄弟们看看啊。”这来往的人,比划着不同的方言,这一口川音倒是有趣,这一句话,却更是勾起了兴致。
“还能是谁,赤莲嘛,喂喂,我听说今年的武林大会她也回来,我还专门在‘奉都’大街上到处溜达好几天都没有见到这人,倒是见到了一群群的小尼姑,道观里的小尼姑倒是没寻常人家那么活泼,太死气了。”
“我说你个臭不要脸的,到‘奉都’来了还敢骚气了?今天玄冥宫的人都在呢,指不定在你背后瞧着你,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夹紧了屁股小心说话啊,出了事儿谁也救不了你。”
“是是是大师兄。”
众小子维诺答是,独有一人不由笑出声了。“慕清欢,尤其是你,你今天自觉给我把嘴巴闭严实咯,否则我非打你说不出话来不可,听清楚了没。你还笑,还笑。”那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大师兄抄起剑就往慕清欢身上打去,赤莲在心里默默叫了个好,便驻足又多看了几眼。
“清欢师弟你怎么今日怂成了这么个不漏气的闷瓜蛋子去了,不是说要打得那女魔头臊得没皮没脸的吗,你去啊,去啊。”一群没大没小的男娃子起着哄,大师兄又得回来呵斥一帮人。
从众人闹嚷嬉闹中,慕清欢透过人影缝隙间看到了一抹干净利落的嫣红色,把脑袋往外一撇,想挥手找个招呼,忽然想起她肯定都听见众师兄弟说的那些王八蛋的混账话了,那一瞬间又没敢举起手来,比了比口型:“不是我说的”,顺道比划了个耸肩势,眼神飘远,留给赤莲一个白晃晃的大白眼子。
赤莲站在几丈外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但他一直在外面造自己的谣还挺开心的,这话一开始不是他说的才怪嘞,却还是点点头,用和蔼的眼神告诉他没事。
一帮闹哄哄的人里,慕清欢静静地看着远处的亭亭而立的人,就像一颗伫地而生的顽石,在这世间站到地老天荒。
直到看到身后尾随而来的青色蓝襟浅色衫的人,收回了目光。
“慕清欢你瞎看什么呢,眼睛收回来!”他大师兄看到这不老实的人又在不正经地乱使眼色,一把拍过他后脑勺去,生怕今日他又是没个好歹的去冲撞了那一尊活生生站在那里的魔头子。
赤莲撇嘴笑笑,带过赶上的雪衣往前走了,金底雕花面具反过初生阳光,掩映不住那灿烂一笔光彩,一分分一丝丝,全漏进奉都四月城中。
看到赤莲走远,一帮没长心眼子的人又在背后嚼起了牙根,任是大师兄怎样也没有拦住一个个的嘴。“清欢师弟,你不是说给山林子的老神仙拉去做了他的关门弟子了吗,你的神仙师父有没有教你怎么把赤莲压在身下的功夫啊?”
“就是说啊,有没有啊,你个狗娘养的说话还算不咯?快去啊,你今天不是见到了吗,去啊!再不去压一压,人家可就走了。”
“对对对,哥们几个还等着用那块金脸去换‘有间酒楼’的荷香烧鸡呢,带把的就赶紧去听到没?”
......
一帮起哄之声,赤莲全部真真听到耳里,实在是觉得好气又好笑,跟着这么一帮人,他不诋毁自己都难得很呐。不过,他这次又要附和着说些什么样子的荤话呀,这次她忽然有点想看他的态度了。
“你们一个个的,恶心,恶心!我告诉你们娘去,活该没有女孩子喜欢,一个个臭不要脸得,呸!颖儿我们走!”
“嗯,师兄们都不要脸,清欢哥哥我们不理他们,活该讨不了媳妇,该!”这唯一的粉粉嫩嫩的小师妹的这么一句话,把这些还真不讨女人爱的人臊得没了脾气,生生硬硬的不服气说出:“颖儿师妹,你也不就看着清欢小子好看吗?好看顶个锤子用啊。”
“锤子也有用啊,你们连锤子还都没有呢。”复颖小孩一样地怼着一帮师兄来维护清欢哥哥,特别高兴地觉得自己能帮上给众师兄怼的清欢哥哥,一脸神气地看向自己的清欢哥哥,却看到他并没有再多搀和这同门的日常斗嘴里面来,紧拧着眉有些不高兴,一脸苦着的面容,自己实在是不是很懂他是想表达着什么,撅起嘴提声问:“清欢哥哥你不高兴啊?”
“是啊,我觉得他们都在我们前面,待会我们没有位子咋办呐。咱们赶紧走快些追上去!”慕清欢顺手拉过复颖的手腕就要往前跑,立即被一只长老茧的手狠狠打来。
——“成何体统?颖儿呢你女孩子家家的以后还怎么嫁人,赶紧丢开。”慕清欢看着那吹胡子瞪眼的师父,丢了手。
“爹爹你坏,颖儿以后就是要嫁清欢哥哥你还打,你坏,我回去跟娘说,哼!”复颖转头又给杵在一旁往前面看的慕清欢说:“清欢哥哥,再不久颖儿就该行及笈之礼了,你赶紧向爹爹求亲吧。”
慕清欢回头,愣住,看了看师父那张白胡子要翘起来的脸,再看看小师妹大眼睛盯着自己闪光星子亮眼,再轻瞟了走远的赤莲,她好像停了脚步呢。“咱们走了,要不真没有坐的了。”草草连敷衍都懒得说了,赶紧走上去,这小师妹近来越来越难缠了呢。
赤莲听到不由转身看了看慕清欢,一阵惋惜,复颖说什么都是他该高攀的,还不要呢,还要高攀什么人呐。要是真看上什么不得了的人,那还得自己这边顺个人情办事,麻烦得个人哟。叹声气继续拉着雪衣走。
“又瞎叹什么?难不成我刚才话说重了,不说你了,不说还不成了。”一路上,雪衣隔着一张面具看不到她的脸,这么一段路上也不知道她为何一直不说话,只这么突然叹气,搞得自己倒有些心神不宁的,下意识婉声轻劝。
却不由觉得自己这是在讨好之态。
“啊?哦,我只是有点不解,最近我发现我不解的事多了点,就像昨晚上我怎么没羞没臊地求欢我都不知道,本宫估计是人老了,脑瓜子不太灵活了。”
“你呀,”雪衣又是很无奈,弄得自己莫名其妙地担心着那了。他还真是越来越看不清这么多个她,哪一个才是在身边的女宫主,不知觉地,她就会变作另一个模样,防不胜防,“你就是趁不注意就自己贴上来的,然后就非要把那没个捆住的手伸到我寝衣里面,再是随随意意地乱碰这里碰那里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了。”雪衣看着那从面具底里看过来的嗤嗤笑的目光,回了一个“我真的不清楚了”的眼神回去。
“啊,我记起来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你自己跟上来啊。”赤莲作势甩开手要走,给反手捞住抓紧。“我可跟不上来,宫主你跑什么跑啊。”
“不跑咱们待会就没位子的,走走走。”赤莲脱口一出就是慕清欢的敷衍之词,她忽然觉得有趣,不由又多说了一句,“你待会瞧吧,沈望舒那个******会把我的位子抢了的。”
“你现在的借口可没有先前有趣了呢。”雪衣听着沈望舒的这三个字,分外觉得不是个滋味,跟慕清欢不同,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不舒服。
“我改成了吧,走呗。”赤莲拉着人就往前走,想的倒是那慕清欢才多大啊,那借口自然不跟自己相比了,自己可是这编借口是打小就有的本事。
“武阁”往前进门,穿过雕漆花的游廊,再是一折,走出去就是豁然开朗的一个空空境地,中间是方圆二十来丈的赛武场地,四周边上修砌着数围座,依着次序往上增一阶,最前方是各门各派最说得上话的各派掌门或是长老坐的,铺着上好软垫的木椅。
赤莲从来不做那个位子,因为她觉得要是坐得太显眼,就不容易跟长老们和沈医师说些小话了,还得正儿八经地坐好来维系着一代魔教头子的风范,太累了,同时也会太没劲了。
所以每一年都是资历最老的宇文长老坐镇这边,赤莲就欢喜地听着入场人的闺私话,捧着贴心的丁长老备好的一堆葵花籽边听边磕,好不快活。
今年亦同是如此,赤莲因带着雪衣,就很是不客气地撵走了向来在身边陪坐着听丁长老讲过去的野话故事的沈望舒。
“你跟你师父在后面坐去,你看你师父那神情像是想打人了,缺人打,就肯定要拿做徒儿的开刀,你快去吧。”沈望舒看着她身边的雪衣,低下头耸肩一笑,没有说什么,站起身拍拍大腿两侧,抬脚坐在了白隐修的边儿上。
“你怎么近来,有些奇怪?”落座的赤莲回过头去问他,沈望舒一把把赤莲的头往前面扭去,“怎么着啊,今年有人陪了还要我在跟前陪着?小爷我哪有那闲工夫啊?自己蹂躏你的人去。”
“行行行,安分一些也好。”
赤莲偏头斜睨着背后的人,恰被面具拦眼,便看到了朝霞染过的天,隐隐泛着紫云光色。这天儿,实在是有点妖异啊。
今年的武林大会,怕是要出妖蛾子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