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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羽翼未封尚须时

建丰八年。

新年初过,尽管时逢乱世,安州城寒意料峭,街巷之间犹可见得春联及炮仗鸣放过后的红色纸屑,空气内也有股寻常时候难以一嗅的肉糜气息。即使民不聊生,挣扎求生的小民总需在一年的尽头为自己积点喜气,以求下一年里能得老天保佑,众神慈悲,在乱世得获片刻的安稳。

容华推开了十香斋的门,眼睛扫了一遭,两道长过鬓角的修眉微微皱起。

“我在这里。”容奢的声音,从一道珠帘后传了过来。

不得已,容华迈了进去,快步从陈列在柜台内的甜腻物什前经过,推开通往后方的那道珠帘,却更加的不适了。

珠帘之后,居然是点心厨房,弥漫着一股足以令他退避三舍的热甜味道。容奢一身简素装扮,头罩布巾,身系围裙,立身于灶台前,双手揉捏着面板上的面团,姿态甚是悠闲。

容华将玄色披风卸下掷在当面的桌案上,站在姐姐三尺之外:“为什么要约在这处?”

容奢嫣然:“因为只有这处,储何才不愿涉足。这一点,他和你相同,极其讨厌甜食。”

容华神色间更加厌弃:“别把我和那等人种相提并论。”

容奢摇头,扫了这个执拗的弟弟一眼:“这么多年,我自己已经认了命,偏只有你替我不平。”

容华蹙眉:“为什么要认命?如今情形已然不同,姐姐若想,随时可回到平州。”

“莫说这般任性的话。”容奢将手中的面团三两下捏成一只兔儿,将,“看来,你已将兄长临终的嘱托给忘了。”

容华欲言又止,满身抗拒。

容奢三两下又捏了兔儿出来,与另只兔儿摆在一处,他道:“在你幼时,你若哭了,兄长总捏成各样的泥偶哄你一笑,而你无论有多喜欢,都会很快将泥偶给玩得支离破碎。这一回,兄长交给你的是平州,是容家住了近百年的家园。他离世不过二十几日,你便想把平州给玩得分离崩析么?”

容华眉目间闪过一丝痛意,垂眸不语。

容奢幽幽道:“兄长自幼病弱,为等你成年,等你能够独担大任,这些年来一直在苦苦支撑。这一次你亲自送来他去了的消息,我虽然难过,却也替他高兴。我们的大哥终于能好生地安歇了。华儿,你已十七岁,该长大了。”

容华走到姐姐身边,淡淡道:“我在没有成为城主之前,无数次地想过,我若是城主,必不让姐姐委屈,如今……”

“如今你新承城主之位,根基未稳,一切还为时尚早。”容奢举眸,注视着这个已经高出自己许多的弟弟的英挺面孔,“这些年,大哥以病弱之躯勉力维护,不使平州四分五裂。现在,这份重担到了你的肩头,头等大事是发奋图强,强兵安民,给平州一个全新气象,更须无坚不摧,胸怀天下,创一番丰功伟业,而非急不可奈地接回你远嫁的长姐。”

这些道理,容华何尝不懂?只是,牺牲长姐的幸福换取平州的太平是父兄与自己心中最大的痛楚,一旦自己能够承担,便有些急不可奈地想弥补,终究是低估了姐姐的器量。他颔首:“华儿知道了。”

容奢欣慰一笑:“这才是我的好弟弟。”

一串轻巧的脚步声向后门渐近,一个稚嫩绵软的嗓声先人而入:“夫人,缓儿将蜂蜜拿来了。”

容华视线当即投了过去。

后门推开,走进来一粉雕玉琢般的垂髫女娃。

容奢当即笑靥如花,招手:“缓儿快来。”

“她……今年十一岁了吧?”容华轻声道。

容奢含笑一瞥:“你记得倒是清楚。”

容华撇开头。

“夫人,是要做蜜藕粉糕吗?”容缓到了近前,先福了福,双手将蜂蜜罐放到灶台,回身欲去净手帮忙,抬眸见得夫人身边的高大少年,不由一怔,迅即退了两步,再度福身见礼,“容公子安好。”

容华双臂交叉于胸前:“你怎晓得我是谁?”

容奢白了他眼:“之前,我对缓儿说来此见你,你又站得与我这般亲近,不是你还会是谁?”她伸手把女娃儿扶起,“缓儿快来看,我捏了一对兔儿给你。”

既然是给她的,不是应该捏只猫儿更适合吗?容华心语如是。

此时已值午时,阳光从南窗打了进来,投在容缓身上,将她面上肌肤几乎打成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了去——

这么多年,还是如同雪做成的一般。

“我去外间坐坐。”室内甜腻的气息太过浓郁,容华实在不敢继续呼吸,推开后门,走进了小院里。

这个地方,与其说是容奢置下一处产业,不如说是用来打发时光的一处散心地。前店后院,店内卖得是点心甜饼,院内种得是应季花草。一株四季常青的老松下,一张红木圆案,两把竹制圈椅。看上去是用了一些心思,却并未用到极致,至少,院里没有栽种姐姐最爱的紫荆。

“容公子,请喝茶。”

容华才坐进竹椅舒展开一双长腿,容缓将茶奉上。

他转头打量着小小少女,忍不住想欺负一下:“怎么感觉你与六年前相比,并没有长高多少?”

容缓两只大眼霍地抬起。

容华丕地一怔。

“果然夫人说对了,容公子记性不好。”容缓细声道。

正张口呷茶的容华差一点便被茶水呛住,他置疑:“姐姐当真这么说过?”

“当真。”容缓点头,唇角笑涡乍现。

容华佯恼:“你这只小怪,敢骗本公子?”

“缓儿告退。”容缓福了福,转身而去。

岂有此理?容华掀起长腿,大步追了上来,在容缓身后一步迈进门去,道:“姐姐,把她给我。”

灶前的容奢回首:“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呢?”

他指向垂立姐姐身畔的小小少女,道:“你这个缓儿恃宠生骄,我要把她带回平州严加管教。”

容奢眉目生笑:“现在还不行。”

“为何不行?”容华悻悻问。

“缓儿还要再陪我几年。”容奢浅笑吟吟,手中的面团捏出各样形状,口中道,“缓儿聪明绝顶,若你今后能得她的襄助,必定如虎添翼,但当下还不行。你若有耐心,便等上几年。”

“缓儿永远跟着夫人。”容缓道。

容华提鼻嗤了一声:“本城主不嫌弃你,给我感恩戴德。”

“缓儿永远跟着夫人。”容缓再度声明。

容华灿眸一瞪:“你——”

“夫人。”兰慧声音从珠帘外报入,“莫仇来报信,城主的车驾向这边过来了。”

容奢蛾眉颦起。

容华面显嫌恶:“他来这里做什么?”

“走。”容奢不顾手上面粉,忽然推着弟弟的肩膀向后门行去。

容缓疾步冲到案前,双手抱起容华行囊追了上去。

不想长姐推得吃力,容华双足未停,不解问:“我虽然讨厌储何,却不是怕他,为何不能见上一见?”

“安州这边的局势,之前信中说得不够详细,此刻也不来不及对你细说。总之,你直奔城门出城,客栈内的属下交由莫仇去知会,随后追赶你就是。今后你莫再踏上安州地面,除非……”容奢顿了顿,目内深沉,“你以另外一种形势。”

容华接收到了长姐的言外之意,扬眉一笑:“小弟一定会以另外一种形势造访安州。”

容奢莞尔:“不愧是我容家的儿郎。”

容华感觉肩头偏轻,想起来时的披风。

“在这里。”容缓适时赶到,双手举过头顶。

容华看着完全被掩盖住的少女,一手抓起披风,一手捏了捏那只软若无骨的小手:“多吃饭多长大,本城主在平州等你。”

容缓摇头:“我要永远陪着夫人。”

容华大气:“这么倔,一定是姐姐惯出来的。”

“莫耽搁了。”容奢嗔笑,“快些走吧。”

“小弟遵命!”瞪了那个不识好歹的小小少女一记,容华飞身而起。

容缓目送少年高大的身影越过院墙,消失不见。

默然片刻后,容奢叹息:“缓儿,你喜欢华儿么?”

“嗯?”

“虽然你不一定非喜欢华儿不可,但只有将你交给他,我才能完全放心。”容奢伸手,抚了抚少女柔软姣好的面颊,“你年纪这般小,已长得这般好,虽然我私心想将你在身边多留几年,却也知道无法留你太久。”

是夜,容缓坐在灯下,以雪青与银紫两色丝线打着缨络,纤指翻转,心无旁骛。

窗外夜风乍起,拂得一只梅枝叩击窗棂。容缓持剪断了最后一根线头,将完工的缨络放下,欲去查一查窗子是否关牢,一只大掌蓦地探来,将她嘴儿捂住。

“别怕,是我。”身后人低声道。

容缓松开了握在笸箩内剪刀上的五指。

身后人手掌撤离,不满道:“姐姐居然连一点防身术也没教你么?”

她回身,举眸望着眼前的少年。

“这个给你。”容华从袖内取了一样物什放在她手心,“仔细着用,它可是去年兄长送我的生日礼物。”

“弩?”容缓仔细端详,虽然小了许多,但其形其状的确与一把弩无异。

容华点头:“它名为‘袖弩’,是平州南部蛮族女子们惯用的防身器物,这一把是专为他们的公主打制,所以分外精巧。”

容缓明眸眨了眨:“专为公主打制的袖弩,大公子送你做生辰礼物?”

容华哼了一声:“大哥一向如此,总爱找些名目来戏弄我。”

“喔。”容缓表示受教。

容华顾不得与这个小女子计较,目光四下扫去:“本城公赠你礼物,你总要回礼才不枉负姐姐对你的教养。你这里可有什么本城主看得上眼的东西么?”

她启唇,却不及容城主的速度。容华伸手抄过桌面上那只初成的缨络,颔首:“勉强是它了。”继而,他推开窗户,“袖弩如何使用,你去问莫仇。”

刹那后,声息全无。暗月之下,夜风之中,只见梅影摇曳。

容缓将袖弩举在眼前,借着灯光仔细打量,唇角弯弯,喜意盈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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