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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可汗之怒

御苑紫殿东北边有一堵高大的红墙隔开的一个偌大的院子,前后左右都有一排平房,这里是为宫里打杂的地方,它的前后两排是宫奴们剁肉、择菜杵药、舂米的作坊,左右两排是捣衣、染织、洗浣的作坊,尤其是在最后的一个水池旁,飘散着阵阵恶臭,这是专门为宫里洗涮装满溲溺的窬桶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皇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近千个奴婢和宫奴按部就班地忙碌着,他们大多都是些衰弱、枯瘦的人,中间难得看到几个强壮的宫奴和漂亮和奴婢。

第二天,宫廷里的宦官将撒不忽带入御苑。她穿着一身粗纹布衫,却戴着镶嵌着宝石的耳环,白皙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璀璨的缀珠项链,这是她当年在忽必烈潜邸时,察必皇后娉纳她和她的姐姐元琼为王妃时送给她的嫁奁,也是她身上唯一珍贵的饰物了,她的身上没有了浓郁的宫闱香粉的气味,柔莹的小脸儿娇痴点点,皓齿微露,与往日不同的是,她的长发扎成了一根又长又粗的辫子,垂在纤姣的腰际,这种纯真质朴的美貌比以往那种金妆玉饰更令人心荡神驰。

一个头发蓬乱满脸污垢的奴婢将她带到一个大块头男人的面前,他是这里唯一的监奴,那张大脸盘上长满了粉刺,小眼睛被满脸横肉挤成一条细线,他穿着黑色的棉袍,高隆起的肚子使他套在上身的棉夹上的纽扣紧绷着,好像随时都会被崩裂一样,他那张奸邪的脸上露出动物般的贪婪神态,显得非常愚蠢和笨拙。他胖嘟嘟的手里攥着一根麻皮鞭子,以一种傲慢的姿态坐在一张漆皮斑斑的靠背椅上,靠背椅勉强装下他那臃肿的身体,他的腰上缠着一根镶嵌着翡翠的女式腰带,这是奎帖尼贵妃为奴后,为了少受些皮肉之苦而贿赂给他的。

监奴努力睁开那双鼠眼,贪馋地上下打量着她的全身,然后挥了挥手,送她来的奴婢就退下去了。他站起来握着鞭子在她身边转悠着,嘴里还发出一种哼哼的奇怪的声音,这让撒不忽觉得浑身不舒服,她谨慎地防备着。

“奴儿,可有奶儿没?”监奴突然嬉皮笑脸地伸手碰了一下她的胸部,她顿时花容失色,捂着胸口怒视监奴。

“放肆!你胆敢欺辱皇妃!”撒不忽厉声呵斥。

“哈哈哈!”监奴仰起头发出一声渗人的尖笑,粗壮的颈上横肉簇簇,让他看起来似乎没有脖子。

他抬起鞭子指着她笑道:“皇妃?这里有的是皇妃,爷我见得多了,你瞧见没?那边——”他又转身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老妇人说,“她也是皇妃,知道吗?她来这里之前可比你金贵多了,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可是蒙哥大汗的皇贵妃奎帖尼!现在你瞧瞧她,她像个皇妃吗?你给爷听明白了,只要来到这里就是爷的奴儿,就得乖乖地伺候爷!爷想睡谁就睡谁,你还耀武扬威的,你当你是谁啊?在这里都是爷的奴儿,没什么后妃皇妃的!”

他是一个举止粗鄙、厚颜无耻、骄泰淫泆的下流胚子,他经常三番五次闯进奴婢们睡觉的陋屋猥亵那些姿色犹存的年轻女奴,这里几乎有多数奴婢都遭到他的强暴,当然也有个别几个吃不了苦的婢子确实曾主动投怀送抱,乘着夜深人静的时候钻进他那温暖的大房子里,战战兢兢地爬上他的床榻。

撒不忽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褶的老妇人站在挂着鲜肉的吊钩前,手中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剔肉刀,她望着撒不忽,忽然皱紧眉头,噘起满是皱纹的嘴唇嚅动着,然后朝她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

原来,这位老妇人就是蒙哥汗的贵妃奎帖尼,忽必烈在昔木土脑儿大败阿里不哥后,她与也速儿皇后因曾被阿里不哥猥亵而被监禁,后来阿里不哥投降,在幽禁时被审讯,酷刑之下供出曾与也速儿皇后和奎帖尼贵妃一同密谋,于是被视为阿里不哥同党,也速儿皇后在牢狱中多次被牢头威逼利诱而奸淫,最终不堪受辱,脱去自己纱衣挽成一根绳子上吊自尽,奎帖尼曾在隔壁的牢房中亲眼目睹过她悬梁的那条白森森赤条条的尸体,忽必烈闻讯大怒,将牢头凌迟,并释放了奎帖尼,令她在宫中为奴。

撒不忽瞥了她一眼,这才突然意识到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现在自己什么都不是了,就是这里的一个任人摆布的贱奴,她心里五味杂陈,突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现在想明白了?从了我吧,爷疼着你,让你少受点罪儿。”监奴说着又凑上前,撒不忽向后退了几步。

“呸!你敢无礼,我就死在这里!”她瞪着他怒斥道。

“死吧,这里每天都死人,比死狗还多,爷也见得多了。”监奴瞪着眼说,“给你敬酒你不吃,偏要吃那罚酒,那好吧,爷看你柔身弱骨、细皮嫩肉的,也干不了粗活,就给你个轻松点的,看到了吗?你就去那边洗马桶吧,伺候着娘娘丫鬟们的屎尿,每天洗一百只,少一只爷就剥了你的皮!”监奴扬起鞭子指着水池说。撒不忽望去,看到水池边上堆放着整整齐齐的镀着金边的黑漆马桶,就像一座小山。

撒不忽含着泪朝水池边走去,监奴色眯眯地盯着她扭动的臀部,他心想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自动投进他的怀抱里去,成为他胯下的一名嬖奴。

“站住!”监奴突然大喝一声,她惊恐地转身,她看到监奴气冲冲地朝自己走来。

“爷见不得抓屎抓尿的奴儿还穿金戴银的!”监奴猛地扯下她的耳环和项链塞进自己的襟子口里。

撒不忽无奈,只能绝望地流泪,她转身又朝水池边走去,路过剁肉的案子前的时候,她听到已经成为老妪的奎帖尼重重地叹息一声,她瞥了她一眼,继续走向堆放马桶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撒不忽身上,她的头埋得很低,以在她洗刷马桶的时候,别人一点儿都看不见她的脸,不过从她的秀发下,还是可以看见她白皙的皮肤,她故意躲避着她们,不想她们注意到她,而且很多年老的奴婢们总是贼眉鼠眼的。她不停地刷着马桶,单调得就像钟表里的走针一样。她将洗好的马桶再码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并且把它们摆弄整齐,然后她又弯下腰去接着洗刷别的马桶,一截白玉般的圆润的胳膊露在外面。很多时候她都恶心的干呕不止,但她必须忍耐着,就这样一天慢慢过去了。

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度过了三天,她已经要奔溃了,她想一死了之,但由于人多她一直都没有找到寻死机会。奴婢们都对她避而远之。她有时候还会听到她们私下里苛责而冷酷地议论着她,说她竟然勾引太子做出了龌龊无耻的事,这些议论将她剥得一丝不挂,并且残酷的触及了她神经中最为脆弱和敏感的地方。

从早上起来就开始洗刷马桶,双手不得不在污浊的、满是臭味的冰冷刺骨的水里进出,这样的脏活苦活一直做到傍晚才能结束,撒不忽不愿与这里的奴婢们呆在一起,她每次看到这些奴婢们的脸色,心里如刀绞一般疼痛。她经常会在御苑里走走,她内心的痛苦是无法言喻的,以往美丽的黄昏和夕阳在她看来是一幅赏心悦目的风景,而现在却变得如此丑陋和凄惨,晚霞就像挂在空中的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劳累了一天的奴婢们已经挤在一间大房子里睡着了,而撒不忽苦怀香玉,整夜整夜地辗转难眠,泪凝枕席。又是深夜,她冷得瑟瑟发抖,今天是她第一次因为忍受不住饥饿而吃这里的饭菜,那些东西几乎是从宫里运过来的残羹剩饭,她只吃了几口就呕吐了出来,由于着凉,她的胃里不断地泛着酸水。她抱着双臂蜷缩起来,不由地唉声叹息,突然她感觉有东西压在她的身上,她受惊似的翻身坐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身边的一个年轻的奴婢撩起自己的被子为她盖着。

“唉,我说皇妃娘娘,你是不是吃不得这里的苦了?”侍婢盯着她悄声问道,“你吃不消的话就想想办法吧,你总这样悲悲戚戚的,叫我怎么睡得着啊?”

“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以后不吵你就是了。”撒不忽低声说,她装出一副镇静的样子。

“我这几天看到御苑紫殿的速哥答思皇后总是在角楼上不停地瞅着你,我总觉得你的苦日子已经到头了,她不会不管你的,等着瞧吧,我想你一定会出去。”那个奴婢微笑道。

“是吗?速哥答思皇后?她怎么会看这里呢?”撒不忽惊讶地问道。

“是真的,我真的不哄你,将来你出去了,别忘了也带我出去吧!”侍婢激动地说,撒不忽没有说话,只是苦笑一下。

撒不忽转过身,和她盖着一张单薄的被子,她稍微感到好受一些了,痛苦和悲伤眼泪又涌了出来,湿透了她的衣袖。她很想见到忽必烈,想和他说说话,因为她虽然遭受了失望和痛苦的打击,但内心还是燃着最后一点的希望,这就是她还是深深地着他,而她也相信他还在爱她,只不过是一些鬼使神差的误会将他们暂时分开了而已,她想为他解释清楚这一切,消除这些误会……她浮想联翩,脑海里像有一群蜜蜂在飞舞,嗡嗡作响。也许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宽恕她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既然没有盼头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倒不如过一天算一天,直到死在这里罢了……当悲伤停止的时候,睡眠就会乘虚而入,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雄伟壮观的东宫香殿落成了,它已经远离了紫殿,倒是离后宫越来越近了。由于撒不忽妃子受罚,虽然忽必烈没有追究和责罚他,但他还是觉得父皇的心已经与他越来越远了。住在金碧辉煌的香殿,每次看到殿内奢华的建筑和瑰丽无比的陈设,他就坐卧不安,尽管汉臣都说这是皇上对他的关爱至深才这样做的,但他还是觉得父皇对他的疑心越来越重,于是他整个人也变得郁郁寡欢了。

当忽必烈亲自下旨将安真迷失赐他为妃时,这更加剧了他对父皇的怀疑,他怀疑父皇的意图,甚至认为安真迷失妃子就是他与阔阔伦皇后串通好安插在他身边的来监视他的,在他父皇的严旨之下,他不得不纳娶安真迷失为妃。那一天忽必烈特意令安童为他和安真迷失主持举行了隆重的宴会。

安真迷失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本来真金对她心生好感,但经过父皇赐婚,这使他有了强烈的抵触情绪,就连她给他的那点好感也荡然无存了。洞房花烛夜,安真迷失满怀幸福和喜悦等了一宿却没等到真金前来香闺,于是一个人在殿里伤心抽泣。直到第二天中午还不见真金前来,安真迷失气愤不行,不顾侍婢们的劝阻,气冲冲地闯入真金的书房,责问他为何花烛良宵人却不在。

“我本无意纳你为妃,皇命难违,如此而已。”真金看都不看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听真金这么说,她曾经担心的的预感终于出现了,她想他把他们的婚姻看成是一个局,将她看成了一个骗子,一个伪装的小人。她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她哑口无言,嘴巴也变成了一个小圆洞。她呆呆地望着他,纤弱的身子也摇晃起来。真金认为她就要跌倒了,赶忙前去扶住她。

“你要如此,莫非叫我守活寡么?”安真迷失稍稍镇定,怒形于色地追问道。

“过些日子就好了,你让我静一静,休要这么吵吵闹闹的!”真金盯着她,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休要再游思妄想了,我告诉你实情吧,撒不忽已被皇上废了皇妃,如今被贬到御苑为奴,这都好些天了!”安真迷失认真地说。

“你说什么?她被父皇废了,还被发配到御苑为奴?”真金盯着一脸认真的安真迷失,听到这个消息就如晴天霹雳。

“望太子自重吧!”安真迷失撇下一句,转身出去了。

真金躺在榻上嚎啕大哭,除了察必皇后去世的那一天,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发疯地痛哭过。

第二天清晨,真金就去了御苑,可是没有皇上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入御苑的,他只能远远地望着,他看到了正在水池边洗刷马桶的撒不忽,那娇弱的身躯正在经受着寒风的摧残。担心时间长了被人发现,真金噙着泪返回,他浑身疲倦,走路踉踉跄跄。

很快太子偷窥御苑的事被消息灵通的忽必烈知道了,他知道太子是为了撒不忽才去那里的,于是对他恨上加恨,虽然他很爱太子,但他无法容忍太子的这种自由放任的态度。

终于发生了一件让忽必烈大发雷霆的事。当他听右丞相安童和御史大夫月律鲁说有御史上书请奏圣上禅位于太子,而被阿合马余党的达即归阿散抓住了把柄,欲通过审查钱粮之事来查找御史的秘章,如果找到并呈报给忽必烈,那么真金的处境将会岌岌可危,甚至他的太子位都有被废的可能。

虽然安童和御史大夫月律鲁赶在达即归阿散的前面向忽必烈禀报了此事,但忽必烈听后依然雷霆大发。

“尔等来奏此事,难道这仅仅是一道劝朕禅位的奏章这么简单的事吗?尔等可知罪?”忽必烈踱着步子,恨不得将太子叫来当面训斥一顿,但他碍于父子情面,并没有这样做。

“臣等罪该万死,就是没能发现达即归阿散等人的阴谋,此事太子一概不知,因阿合马向来与太子不合,作为阿合马的余党,达即归阿散这是公报私仇,想通过这种恶毒的手段来置太子于死地,圣上千万要明察啊!”安童跪地诚恳地劝谏道。

“太子就连朕的后妃都有窥探之心,别说什么逼朕禅位,就是弑父夺位的事他可能也会做得出来!”忽必烈忿忿地说。

“圣上言重了,太子性情天真,为人耿直且敦厚善良,绝不会有此恶念,倒是那些嫉恨太子的人难免栽赃陷害,想使圣上废掉太子,请圣上三思!”不忽木跪奏道。忽必烈见自己的近臣不忽木都这么说,于是也就缓和了许多。

“达即归阿散等人不念圣恩,竟然出此恶念欲坏我父子血肉之情!如此卑劣之人,焉能为臣?其罪不可赦,立当诛之!”忽必烈怒道。

安童和不忽木、月律鲁马上叩首谢恩,然后相视一笑,终于放下心来。

虽说忽必烈处死了即归阿散等人,但他对太子真金一直试图联系撒不忽还是有些耿耿于怀,至少他这次当着大臣们的面说出了他对太子不满的真实原因,他希望通过这些汉臣能够给太子传递这个信息,希望太子能够有所收敛。令忽必烈万万没想到的是,就是因为他与大臣们的这次会面,导致发生了几乎令他致命的悲剧。

安童和不忽木、月律鲁商议怎么劝谏太子的事,可他们商量了半天也没想出好办法,不知如何对太子启齿这种雪月风花之事,最后只能去找董文用,因为他是太子真金最为信任和器重的人之一。当安童说出忽必烈对太子和撒不忽皇妃之间的瓜葛大为不满的时候,董文用也大吃一惊,他叹道:“如果太子一意孤行,若不稍加检点,他这个太子位就保不住了,一旦我们保不了太子,我等拥护汉法的人到时候都将无用武之地。”安童等连连称是。

董文用接着说:“劝谏太子之事由老臣来试试吧。”

太子正在为父皇知道了他暗中试图联系撒不忽的事而忧虑,突然听说董文用重病卧榻,又心急如焚,当即就和耶律有尚来董府探病。果然看到董文用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他当即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将军若有不测,我当何去何从?”真金坐在榻前低声泣道。

“太子乃国之储君,万望珍重啊。”董文用故作难受,艰难地起身,半卧在榻上接着说,“老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将军有话但讲无妨,将军如我父,有什么话不能说呢。”真金搀着他说。

“太子啊,老臣听说太子与撒不忽妃子有暧昧之嫌,可有此事?”董文用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问道。

真金一愣,直瞪瞪地问道:“将军如何得知?”

“太子如此说,看来这是真的了!此事传遍宫廷,就连皇上都有所耳闻,老臣又岂能不知呢!”董文用握拳重重地拍了一下榻沿,咳嗽连连道,“唉!太子岂能如此糊涂,岂能授人以柄啊!”

“唉!此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因与撒不忽妃子两小无猜,故有些口角风情罢了,将军不必如此啊。”真金见董文用气上心来,急忙解释道。

“老臣我将希望寄托于你,你可是储君啊,你难道不知这是违天悖人的事吗?”董文用趁机说道,“太子当断则断,万不可一错再错啊!”

“这……”真金犹豫起来,他心想:“断不断的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父皇已经知道了。”

“怎么?!你不肯听老臣之言!”董文用急了,眼睛都鼓了出来,他咳嗽着下榻,喘道,“老臣乃是将死之人,老臣珍藏了一件宝贝,就送给太子为念吧,老臣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太子了,还望太子明事理,走大道,莫入歧途啊。”

董文用说着,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只碧瓯,他佯装没拿稳,碧瓯坠下,他慌忙卧倒在地将碧瓯稳稳接住,等他拿着碧瓯站起来的时候,已是面色惨白,满头大汗了。

“将军戎马天涯,杀人如麻,都未曾见你眨一下眼睛,却为何因一只碧瓯而汗出浃背呢?”真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于是低声问道。

“太子,臣只要活着,有仗就可以天天打,今日不战可待明日,杀敌立功机会多得是,所以臣从来不担心。而这只碧瓯却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宝贝,一旦打碎了就无法再有了,故而臣惊惧至此。”董文用盯着困惑的真金接着叹道,“唉!今日太子就是明日皇上啊,江山之大何愁没有佳人,太子若再不回头,恐怕将来就没有任何机会了,就如臣手中的这只碧瓯,若不慎失手,就再也不会有了啊!”

真金恍然大悟,在回来的路上一直想着董文用这番话,觉得很有道理。

在真金就要决定斩断情丝,致力于朝政的时候,一路上陪他的耶律有尚对他透露了忽必烈曾召见众臣,龙颜大怒,要彻查御史上书要忽必烈禅位给太子的事。本来真金不知道有御史上书奏请忽必烈禅位这回事,听到这个消息,他吓得魂飞魄散,到了府上就卧榻不起了。

延春阁旁边的鹿苑门前,忽必烈喝下宦官刚刚割采的一碗热乎乎的鹿茸血,然后钻进了轿子里。

轿子徐徐朝坤德殿的方向移去,当经过御苑的胡同时,忽然听到隐隐约约的琴声。忽必烈似乎想起了什么,急令停轿。他望了一眼紫殿,走进圭门,抬头望着紫殿窗棂透出的灯光。紫殿屋顶上的小瓷塔高耸着,门口上的红灯笼和殿内的烛光使窗棂、红墙和门檐披着一层绚丽的光泽。他向后一挥手,銮驾就调头停在原来的位置上,他慢慢踏上一层层落满枯叶的台阶,发出沙沙的声音,在门口侍女们早就慌乱地打开已经掉了很多漆皮的殿门,然后规矩地跪在门口。

“皇上来了!”一个侍女叫道,语气中透露出一种久违的惊喜。

“臣妾恭迎皇上。”速哥答思(陆宸梅)皇后欠了欠纤细的腰身低声道。

忽必烈一言不发。他漫不经心地扫视着殿内陈旧的摆设,挂着墙壁上的锦丝以及失去了色泽的地毯,还有榻前挂着的天鹅绒缀玉珠的帘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在一张长案上摆着一尊菩萨瓷像,上方上一幅漂亮的画框,上面画着悬崖峭壁,崖下是一片汪洋大海,白浪掀天,宛如波涛咆哮,一叶孤舟停泊在海边。

四个衣着朴素的侍女个个生得姿色出众。她们躬身悄然退下,顺手放下了帘子关上门。速哥答思皇后转身,安静地坐在圆凳上四顾着,她没有留心去看忽必烈,但她感觉到他正在凝视着她的脸。

他盯着她,她的脸在烛光下就像一块皓玉,长睫下的一双眼睛就像紫水晶,淡红色的小嘴唇紧紧闭着,她有几分清瘦,体态匀称,身材修长,一件很薄的褶纹叠叠的锦缎茜裙将她纤柔的腰身裹得很紧,使她曲线优美的胸部和双臂凸现出来,她默默不语,目光冰冷,就像伫立在雪原上的一棵傲然凄美的红梅。速哥答思皇后迷人的姿容,与后宫里缺乏教养而幼稚、以及浸透整个身心的迟钝的阔阔伦、伯要兀真、奴罕皇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冷傲清丽,不善言谈,但正是她的这种沉默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的妙不可言,这使忽必烈觉得如果在她身旁沉默地呆坐一辈子,也不会觉得孤独和寂寞。

忽必烈有点尴尬,他盯着画框下的那张长案上摆放的菩萨瓷雕说:“爱妃,怎么你也信这个?”

“臣妾当然相信菩萨,只要天上打雷闪电的,臣妾就相信这天地有神仙主宰着。皇上你说说,如果连雷电都不信的人,他还能相信什么呢?自然就会涂炭生灵,肆无忌惮……”速哥答思幽幽地说,晶亮而凝冷的目光深深地望穿他的眸子。

“哦,这个朕也信,不过朕所信的是长生天,他虽无影无形,但也是天地主宰,因为他是最大的神,我们死后才能看到他的样子,所以我们不知如何将他雕塑起来并摆放在某个地方来膜拜他。”忽必烈踱着步子认真地说。

“在这宫里头,皇上就是主宰一切的神,既然皇上是天子,就应该崇敬天父,多施仁政,这样皇上在百姓的心里就是最大的神了。”她严肃地说。

“嗯……”忽必烈沉吟一声,他抬手捏住她尖削的下巴,然后又转身躺在旁边的一张摇椅上,眨巴着眼睛望着色泽黯然的天花板。

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依然冷若冰霜,机械地将一双芊芊玉手伸出宽大而单薄的红袖,然后褪下轻纱般的裙帔,玉指轻轻一勾,那件粉红色的抹胸就掉了下来,露出一半羊脂玉般的酥胸。

“罢了!”他侧脸盯着她已经披散下来的秀发,冰晶的脸蛋以及她光裸的香肩,她又慢慢地穿好衣裙,依然冷漠地坐在那里。

她很意外地瞟了他一眼。见她一脸不解的神情,他叹息道:“唉!人皆以为朕好色,其实不然,朕虽好色但不贪色,皇后,你快快坐下吧。”

“朕来看你,只想和你说说话。”他盯着天花板低沉地说了一句,见她没有回话,他又盯着墙上的一幅画问道,“此画是你所作?”

“是臣妾画的,莫非皇上也喜欢笔墨涂鸦?”她小心翼翼地反问道。忽必烈起身在画框前踱来踱去,很认真地盯着画中的风景。

“朕似乎都看到大海里的惊涛骇浪了,真美呵!你看那一叶孤舟停泊海边,画得就像真的一样啊!”忽必烈喃喃地说着,竭力想让心不在焉的她引起注意,可是速哥答思还是低头不语,只是小心地听他说话。

“皇后,朕此刻仿佛就置身于海边,就连海水的气味也闻到了。”忽必烈将身子靠近画咧嘴一笑。

“嘻……”沉默了半晌的速哥答思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忽必烈见她用翠袖掩口,不禁也高兴起来。

“皇后寄情于滨海,是不是又想家了啊?”忽必烈温和地问道。

“国破家亡,臣妾哪里有家可想?”她低声回道,她似乎感觉出了他不悦的气息,于是又怯怯地补充了一句,“这里就是臣妾的家。”

“这画就如才画得一样,竟如此鲜艳……”他若有所思地沉吟。

“臣妾早就画了的,只是皇上没留心罢了,这画的色儿变暗了,臣妾昨天又给它涂了新的色儿。”速哥答思低声说。

“朕就爱看颜色鲜丽的画,尤其是你的画。”他一本正经地说。速哥答思莞尔一笑,抬起翠袖遮住自己的脸,好像担心他看到她正在笑似的。

“朕看到大海就想征伐倭国,前两次朕的大军都葬身于大海,朕决心再度东征,朕就不信征服不了它!”忽必烈盯着画喃喃道。

“皇上眼里只能看到山河,就看不到别的景致么?”速哥答思蹙眉道。

忽必烈的目光聚焦在画作落款上的一批词赋上,没有认真听她说什么,只见那落款处写道:“十六芳年,锦儿娇小琼儿秀……”忽必烈捏着下巴沉思片刻。

“锦儿娇小琼儿秀……”忽必烈喃喃着,疑惑地望着她。

“什么锦儿琼儿的,臣妾这里可没有,这两个皇妃,不都在皇上的延春阁么?”速哥答思盯在他脸上,轻声微笑道。

“哦……”忽必烈豁然大悟,又指着画框说,“这……皇后写这词儿……”

“不是臣妾写的词儿,这是《点绛唇》李的句儿,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元好问写的。”她盯着他解释道。

“哦……原来是先生所作!实在是妙,先生将他两个女儿都写进词赋了。”忽必烈恍然凝思,感慨万千。

“皇上,元琼妃子有何罪过,皇上将她废了,又令她在那种奴儿劳作的地方吃苦?”速哥答思怯怯地问道。

“你如何知道她在吃苦?”忽必烈严肃地问道。

“臣妾在紫殿角楼上都看到了,琼儿可怜着呢,被奴儿们欺负,还在洗刷恭桶……”速哥答思流下泪来,哽咽道,“她那么小,哪里吃得这般苦,皇上就让她回宫里吧!”说完又嘤嘤啜泣起来。

“爱妃休要伤心,爱妃之言朕都准了,朕明天就去看她。朕本想给她一点教训罢了,朕何曾想让她去受罪,那些奴儿们见她落势,就倚势凌人的,也敢如此对朕的嫔妃,朕简直恨之入骨,定要将那些狗奴们重重惩办!”忽必烈望着秀发如细雾,肌肤莹澈的她,心中顿生无限怜悯,他扶起她将她揽入怀里,爱抚着她的香肩。

“皇上此话当真?”速哥答思有些不放心,她不由地将一双玉手放在他宽厚的胸膛上,秋波斜盼,又认认真真地问了一句。

忽必烈见她那娇滴滴的嘴儿,纤盈盈的手儿,早就意炫神驰起来,将她抱起来向香榻上靠去,意动神流地说:“君无戏言,你何曾见朕失信过?”

“皇上方才说罢了么,这会子怎么就……”速哥答思那张娇俏的杏脸上泛着红晕,窈娆的腰身上微隆的胸部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她呢喃着,温暖的鼻息幽柔地落在他的嘴唇上,牵漫着一缕馨香萦回在翠绡珠帷内。

“朕眼里不光有山河,还有爱妃这般丽景啊。”他轻轻地剥着她的裙裳诙笑道。

“呃……”她嘤咛一声,秋波送娇道,“皇上也有失信的时候……”

一般说来,一个表面上越正经的女人一旦被男人征服后,就越发显得风流。速哥答思顿时撒痴撒娇,身酥骨软起来,她感受着那火一般的愉悦和快意,娇嫩的脖颈和凝脂般的酥胸在烛光和翠绡的映衬下犹如一堆冰肌玉骨,令他不能自抑,他感到她优美而温软的玉体在他的两臂间颤抖着,她娇吟连连,如醉如狂。

第二天,忽必烈在大明殿偏殿召见安童和不忽木等朝臣,听说太子真金病了,忽必烈有些闷闷不乐。他摆驾延春阁,想令南必皇后去看看真金,又听说南必去了东暖阁,又来到东暖阁后,只见八八罕(元锦)一个人在殿里,并不见南必。八八罕见忽必烈突然驾到,感到意外地从圆凳上站起来,正要叩首迎驾,忽必烈就扶起了她,她感到她在发抖,于是就将抱着她安慰。八八罕的眼睛注视着撒不忽的寝室门槛,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滴在他的手背上。

“爱妃,却为什么悲伤?”他抚着她瘦弱的肩头问道。

“嗯?——臣妾没有呀!”她嘟哝着,连忙抹去自己的眼泪。

“没有?你有事瞒着朕。”他盯着她泪汪汪的眼睛说。

她担心自己的妹妹撒不忽已经好几天了,也是彻夜不眠,以至于她的脸色看上去憔悴了很多。她想起了妹妹的处境,似乎也想到了自己,她认为在后宫里,身为汉人,即使她这个皇妃也是不会被看重的,总有那么一天,她也许会像自己的妹妹那样被皇上抛弃。她似乎看清楚也弄明白了自己的地位,便开始焦虑不安起来,就想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皇上还记得潜邸么?”八八罕泪眼汪汪地凝视着他,接着问道,“还记得当年的元锦和元琼么?”

“元锦……啊,朕怎么会不记得呢!”他又紧紧地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纤柔的背慢慢道,“朕——朕是真心的喜欢你们,朕是不会负你们的。”

“皇上,谢谢皇上眷顾臣妾。”八八罕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皇上,元琼怎么样了,她在哪里?”

忽必烈猛地松开她,她惊恐地望着他,他急忙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唉!朕险些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皇上……”八八罕惊恐而疑惑地看着他。

“朕这就去御苑,接她回来!”忽必烈说完就出殿,迎面就碰着了刚刚前来的南必皇后。

“免礼,免礼!”忽必烈见南必要行跪礼,就一把拉住她说,“皇后,你随朕一同去御苑,朕要去接撒不忽妃子回来。”

南必一听也高兴起来,她朝八八罕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就跟着忽必烈前往御苑了。

御苑内。正在码放马桶的撒不忽并不知道忽必烈和南必赶往这里,她无意中在地上捡到一块镜子的碎片,她小心翼翼地贴近镜面,仔细地看着自己的脸,她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变老的迹象。她脸上的皮肤还是那样的娇嫩,那双乌黑的眼睛就像山泉一样明亮清彻,而且脸上也没有一丝皱纹。

“娇奴儿,瞧镜子拾掇呢?想来伺候爷了?”一声淫笑从旁边传来。

她猛地转过身来,只见监奴一手握着鞭子,一手捏着肉墩墩的下巴,一双小眼睛在她脸上身上扫来扫去,她顿时触电般地站了起来,恼怒地瞪着他。

“别瞪着爷!”他突然恶狠狠地呵斥一声,她不禁颤栗了一下,将她的目光收了回来。

“你这个贱骨头,敢过来我就拼死!”她又惊又怕地说,声音有些颤抖。

突然,“刺啦”一声,她感到自己的身上火辣辣地一阵疼痛,她痛得抽搐一下,那半片镜子也掉在地上,她惊恐地转身看去,只见监奴手里提着麻皮鞭子,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看,就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贱奴儿!爷伺候你吃吃喝喝的,还讨不得你替心替力,成天价贪吃懒做,淫心淫气的,爷不伺候你了,不如打死算了!”监奴咬着牙黑着脸,横肉乱颤,又狠狠地抽了她几鞭子,她抬起玉臂遮挡着,只见那白皎皎的胳膊上红一道紫一道的血印子现了出来。撒不忽哪里受过这个皮肉之苦,顿时跌坐在了地上,惊恐地盯着他看。

“你自己起来还是要爷抱你起来?”监奴握者鞭梢儿,在掌心里敲得梆梆直响,狎笑着来到她跟前,她惊恨地望着他,吓得瑟瑟发抖,一双小手儿从破袖子底伸了出来,可怜兮兮地抱着双膝,蜷缩成一堆。

“跟爷睡去,爷就免了这顿鞭子,也不叫你脸上开花。”监奴捏着自己圆嘟嘟的胸膊儿,将那张臭脸就凑了上来。

跟前有十多个正在往一辆木驾车上搬马桶的奴婢们哗地笑了起来,监奴瞪着眼恨着她们。

“干活儿!你们这些贱奴儿哪个没和爷睡过,笑什么笑!”监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那几个婢女便脸红耳赤地转过脸去搬着东西。

监奴再转过脸看撒不忽时,只见一个奴婢挡在了他面前,张开双臂护着撒不忽,这个奴婢正是晚上睡在她跟前的那位,她怒视着监奴。

“嗨!反了,反了!你这是要唱哪出戏文儿?莫不是想死了!”监奴又扬起了鞭子,咬牙切齿地骂道,“快滚开,爷改个日子睡你来。”

“好大胆的贼骨头!你也配在皇妃面前耍狠!你不怕雷劈么?”奴婢骂道,“打死我你休想得逞!”

“好!先打你!再打她!”监奴扬起鞭子不停地抽着那奴婢,只见她脸上、身上、腿上、胳膊上落满了红滋滋的血印子。

这时候,忽必烈和南必皇后的銮驾才赶到,从角门而入,一群披甲执锐的侍卫雄赳赳地挺进,将门里门外围个水泄不通,两个门子见皇帝皇后突然驾到,惊得不知所措,正要唱喏,却被侍卫一脚踢开,吓得门子屁滚尿流,跪在门角下磕破了头。

来到门内,忽必烈就四顾着搜寻撒不忽,他眼神不大好,瞧了好大一会儿也没看着。撒不忽眼尖,就径直往水池边走去,四五十个侍卫紧握着腰刀齐刷刷地跑了过去,惊得众奴婢们撂下手里的物什儿,乱跪了一地。

快到水池边上时,监奴见旁边的十多个奴婢都慌乱伏地叩首,这才反应过来,他直起腰惊恐地看着,见侍卫们腰上挂着玉牌,上书“大内”二字,这才料到大事不好,手里的鞭子也滑落在地上,他“扑通”一下跪地,恨不得将它那只肥头钻进土里去。

侍卫们见不跪者都要狠狠地补上一脚,让他们的膝盖打弯儿跪下。被打的奴婢满脸是血,见忽然来这么多人踢踢打打的,就意识到是宫里来人了,她也跪伏在地上,只拿眼偷偷瞟着撒不忽,只见她浑身颤抖,满脸惊恐,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两个侍卫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单膝跪地高声道:“禀皇妃娘娘!皇上、皇后驾到!”这一句一出,才让这些奴婢们知道,原来是皇帝和皇后来了,一个个将头埋得更低,气不敢出,那个刚才还耀武扬威的监奴更是满头大汗,跪在地上战栗不止,好像就要瘫软成一堆烂肉。

撒不忽轻轻侧脸一瞥,见南必皇后穿着窸窣作响的锦缎绸衣出现在她面前,她那姣美的玉颜在白色貂绒镶边的映衬下,变得更加媚绝,她的棉裙外面又套一件蓝色的貂绒外套,头上戴着一顶粉红色的天鹅绒帽子,使她的脸显得更加娇小了,她浑身散发出浓郁的宫粉香气,显示着她的生命中全部的、最为灿烂和娇韵的魅力。

“天也!俺每的金枝玉叶儿呵,遭兀的罪辱!直教我怎生着?!”南必皇后泪如泉涌,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南必皇后的突然出现使撒不忽对自己也产生了同情,但是此时的她却显得异常的镇静,她表情麻木,给人的感觉是那种完全能够受得了委屈的女人。她感觉到自己破衣烂衫,满身浊气,已经卑鄙不堪,她的大眼睛里还是忍不住充满了泪水,她慢慢转过身去,泪水一如决堤的河水汹涌而出。

忽必烈这才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他望着眼前这个站着的柔弱的女子,简直都不敢相信她就是自己的皇妃,他的嘴唇开始微微颤动,眼圈儿也红了。

“撒不忽妃子!”他沙哑地叫了一声,伸出颤抖的双手试图去摸她,她慢慢转过身,惊慌地凝视着他,一滴剔透晶亮的泪水慢慢从她姣美的脸颊上滑了下来,那是一滴硕大的泪珠儿,就像是一枚小小的凸透镜,随着它轻轻地滑下,就连她皮肤上细腻的毛孔都放大了。

“来,到朕身边来。”忽必烈轻柔地唤着她。她婉柔的身躯轻得就像一阵微风,踉跄着后退几步,仿佛不敢相信这个曾经爱过她的男人、堂堂的皇帝竟然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晶莹明亮,柔情万种,凝脂一般的脸颊还是那么娇小丰润,纤柔的腰身是那么的纯洁,宛若处女的稚气还是那么明显。忽必烈目瞪口呆,久久地望着她。

“爱妃呀!是朕,是朕来了,你看看朕!”他一步步挪向她,低声说,然后伸出胳膊搂着她。她仰起头,噙着泪水的冰眸子痴痴地望着他,太阳穴上的蓝色血管都凸显出来,她裸露的胳膊上伤痕累累,他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泛白的嘴唇颤动着,薄得像纸一样。她眨着长睫毛,黑色的瞳仁变幻着,从她的目光深处,他看到了一种凄凉和绝望的神色。

“爱妃,来吧,跟朕回去,跟朕回宫里去。”忽必烈颤抖的声音充满哀伤。

忽然,撒不忽捂着脸“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声声悲凉。看见她大哭起来,忽必烈这才松口了一口气,他知道她受了莫大的委屈和痛苦。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她将满腹的悲伤和情绪发泄完毕,她的哭声减弱了,变成了一阵阵微弱的抽泣。

“兀谁这般行呵,毒鞭子重打了姐儿?!这般的歹人呵,不杀那甚么!”南必泣道,怨怒地望着忽必烈。

“侍卫何在?!”忽必烈阴沉着脸,他的嘴唇嚅动着,几十个侍卫齐刷刷单膝跪地,等候旨意。

“将欺凌皇妃的恶奴们,以及与皇妃一处的奴婢尽皆处死!”忽必烈厉声道,脸都涨得通红。

“遵旨!”侍卫们齐声应道。

脑满肥肠的监奴被首先牵了出去,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总共牵出十二三个奴婢,随着“嚓嚓”的几声手起刀落,他们的头就像西瓜一样滚落在离马桶不远的地方。周围瞥见的奴婢们都吓得魂飞魄散,有的甚至失禁,有的则当场惊厥过去。

当两个侍卫来到撒不忽身后的一个奴婢身旁,正要将她拖走时,她哭喊一声:“皇妃娘娘救我!”撒不忽一惊,从忽必烈的怀抱出来,惊恐不安地来到曾经保护过她的那位婢女身边,紧紧地拽住她的衣襟,她轻轻摇头。侍卫见状,只好躬身一拜,恭敬地退下。

“就让她进宫侍奉爱妃吧。”忽必烈温和地说。

撒不忽回到东暖殿之后与八八罕相拥而泣,她们好像经历过一场生离死别那样互相倾诉和安慰。忽必烈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一切都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一场更大的悲剧正在向他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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