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满月悠远高挂,湛蓝的星空璀璨,如洒下的一把银钉,溶溶的华光轻轻的泻下,银霜满地,八月的凉国依然炎热,即使到了晚上,地热依然没有散去,我披了一件薄薄的罗衣,松散的绾了一个桃心髻,轻轻的唤了几声玉襄,她没有应声,想来是熟睡了,我便独自掩门而出,穿过抄手游廊,前面是个大敞院,院里种满了月桂,婆娑的一片,出了月洞门,是几座假山和水榭,潺潺的流水声十分的悦耳,在如水的月光下更显清幽,我放慢脚步,习习的凉风扑来,裹挟着荷叶的清香,我莞尔: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我遗憾的想:可惜这里没有翠竹,没法子应景,虽是这样想,不由自主的朝前面的荷花池望去,曲折的荷花池上面,弥望的田田的叶子,荷叶中间零星的点缀着些荷花,影影绰绰,月光如流水一般,薄薄的青雾浮起,似是笼上轻纱般,不知不觉我已经靠近了荷花池,不远处却看见一个孤绝的身影,不知是谁,大概是凉国的夜太长,如我一般难以入睡。
那人也瞧见了我,轻喝一声,“谁?”
从蜀国来的十四名女子,我们已经彼此十分熟稔,我一耳就听出了这个时常保持警惕的声音,便道:“李门主,是我王颐。”
李璇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被李璇突兀的问话有些气恼,仍然平静的回答:“夜深难寐,出来乘凉,一时贪恋夜色,便到了荷花池。”
“喔”李璇轻声应了一声。
我们很有默契的绕着荷花池往前走着,谁也没有说话,前面便是宫墙,依稀能看见银钩馆外宫灯摇红,一阵靴履橐橐,有节奏齐整的响过,渐渐远去,是凉宫巡夜的戍卫。
我们折回朝假山而来,夜深已静,静谧的华光轻轻泻下,李璇声音清越平缓,“明日我便去了,李与众姐妹好生保重。”
“门主也是!”分别总是忧伤的,我轻轻道。
李璇顿了顿,“我长了两岁,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也担得起。”
我望着静谧四合的宫墙,连绵不绝,低头道:“十丈软红,也不过一道宫墙,我不过是个历来顺受的人,卷缩在这宫墙之内,其他的事,自有他的造化。”
李璇沉默不语,像是生了气,步伐却加快了许多,片刻我便拉后一段距离。我突然想起一事,加快脚步,在后面唤道:“李门主。”
李璇闻言停住,我走到她跟前儿,“王颐有一事请李门主帮忙?”
“哦,什么事!”
“师父与我们一同来到凉国,却没有入宫,还请李门主多为打探,加以照拂,如今我身陷囹圄,想尽尽孝心却是不能了。”说话时我幽幽的看着远方。
李璇冷笑一声,“你且照顾好你自己。”说罢,快步穿过假山回去了。
夜已经很深,湛蓝的银河依然璀璨,习习的凉风拂面,裹挟着淡淡的荷香,沁人心脾,倦意袭来,我打了个哈欠,沿原路返回,女眷们呼吸均匀,皆在熟睡中,我找到自己的铺位躺下,沉沉睡去。
次日刚用完早膳,便有齐王府的内监来接李璇出宫,李璇与众人告别,李璇泪眼婆娑,女眷们小声的抽泣,场面过于凄凉,李璇要大家保重,女眷哽咽着要李璇也保重,我刻意避在众女眷中与李璇告别,李璇几次搜索我,见我隐匿其中,想来是明白的我的心意的。
就这样李璇离开了银钩馆,去了梨园担任李崔公,掌管梨园事宜。
在凉宫的日子,岁月如流水般在指尖缓缓的划过,转眼间已到了八月,凉国的暑热没有丝毫的消减,反而更盛,自李璇离开了银钩馆,那些曲目再也没有排演国,只是剩下的几个风筝还在,那日要的匆忙,做的也粗糙,有些风筝的也脱胶了,索性今日又作了几个,虽然差强人意,倒也不失可爱。
到了傍晚,红墙四合,天空幻起一缕一缕的晚霞,像是水面的涟漪,细细碎碎荡漾开来,半空中又散了开了,众女眷们用过晚膳,各自去乘凉了,玉襄拿了我上午做的风筝,笑着道,“做了风筝也要放一放才好,叫做放晦气。”
我笑道,“就你的鬼心思多,更何况哪里有八月放风筝的,还是看看晚霞比较好。”
玉襄抿嘴笑道,“咋们这蜻蜓风筝正配着晚霞,好不有趣!”
我一笑:“你倒是摸准了我的气性,也罢,你想放就放吧!只是一点,不比在蜀国,你且低低的放一会儿,别让外面的人看见,徒惹是非。”说罢,便去荷花池那边去了。
在荷花池与朱玉娥闲聊了一会儿,她思家情却,不免黯然伤神,我不免勾起的乡愁,相互安慰了一番,不知不觉,天空渐渐渗起黑,仿佛墨汁滴在水盂里,漫漫的洇开了,却蹭上一个黑点,那黑点飘飘摇摇坠向远处,当我警觉过来时,玉襄拿着断了线的线轴,噗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一通呜咽。
我看了玉襄一眼,慢慢的走过去,面无表情的将她扶起来,冷不丁朝她脸掴了一掌,玉襄讶异的看着我,不明白一向待人温和的我为何今日生了大气,众人过来解劝,“不过是放飞了一个风筝,也值得生这么大的气么?咋们身处凉国,多担待身边人才是啊!何况玉襄一向服侍的好,也没个错,一时疏忽是有的。”经大家一说我的气儿再不消的话倒显得我刻薄,玉襄被女眷们劝慰着去歇息了。
我依然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拿了一把娟扇打风,朱玉娥坐在葡萄架子下的敦几上,见我气色不豫,道:“今儿奇了,刚才送来一娄冰镇荔枝,你倒是看也没看一眼,我给你留了些湃在水里,稍后吃了再去洗澡。”
我言其他,“天虽是黑了,暑气还在,姐姐别坐在敦几上,以免暑气浸体。”
朱玉娥笑道:“你我相识不过数日,这样关怀我,玉襄服侍你一场,我瞧她对你就尽心,不离不弃,纵然有什么疏忽,打也打了,气儿也该消了。”
我别过脸去,不与朱玉娥说话,朱玉娥气结,笑着解劝道:“打人的果然脾气大些,装腔作势端着主子的架子,羞也不羞?”说着在脸上比划羞意。
我被他这样一那闹腾,气儿也消了大半,仍是气恼着道:“荔枝也堵不住你的嘴,偏偏跑来与我磨牙,聒噪的很。”
朱玉娥啧啧道:“果然气性大,数落起我的不是来了,好心当驴肝肺,我这心是白操了。”
我终是掩面一笑,再大的气儿也消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女眷中的小施慌慌张张的跑过来,“颐姐姐,不好了,玉襄姐姐被凉宫的人带走了。”
我兀自坐起来,问道,“怎么回事儿?”朱玉娥也是一惊。
小施道:“刚刚来了两个内监,手里捧着个蜻蜓风筝,问是谁在禁庭里放风筝,不由分说的将玉襄姐姐绑走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忙于小施赶去。
当我们赶到时,玉襄已被绑走了,女眷们惊魂未定,无措的站在那里,见我们来了,赶忙围拢过来,一时七嘴八舌,也没个主意,我遣散众人,只留下小施与另一个知道事情始末的女眷源儿,我宽慰了几句,让两人稍稍平复心境,才问道:“你们自己想想,那两个内监带绑走玉襄时可说了什么?”
小施细细想了想,“其中一个内监说风筝惊扰了国主的马车,怕是国主要问罪。”
我也懊恼,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同意玉襄放风筝,果然惹出事来了。朱玉娥在旁似是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还好,只是风筝惊扰了马,算不了什么大事,或许关几天就放了也未可知。”
我摇摇头,“若是风筝惊扰了马是小事,怕的就是——”众人已是诚惶诚恐,妄言岂不是加剧了惶恐,接下来的话便掩口不提。
朱玉娥大约的猜到了几分,不觉加深了几分忧心,我又问小施,“蜻蜓风筝呢,可有留在银钩馆。”
“并没有,那两个内监呵斥一番,绑了玉襄姐姐就走了。”小施道。
我道:“罢了,你们下去休息吧!以后可要警示其他姐妹,别再出什么乱子,人在异乡,是没有人为我们做主的。”
朱玉娥道:“放心吧,明日将所有的姐妹们召集起来,各种宫里的行为约束也要讲一讲才好。”沉思了片刻才道:“自从李门主出去了,我们这些姐妹一下子没了主心骨,所散了许多,各自为营,怕是不妥,如今又出了这事,更是人心惶惶。”
源儿也附和着道:“朱姐姐说的没错,刚刚玉襄姐姐被绑了,许多姐妹都慌的吓哭了,没得一个人出来做主的。”
朱玉娥道:“我们一路千辛万苦到了凉国,应该相互扶持才是,得选出一个有才能的出来做主才好,众姐妹才有个依靠。”
小施与源儿点头表示同意。
我也觉得有理,便道:“明日我们把所有的姐妹召集起来,推举一个合适的人出来,姐姐意下如何!”
朱玉娥笑道:“恩,我也是这个意思。”
我们正说着,却听见门窗被叩了三下,心下狐疑,不知这时会是谁,小施去开门,只见走进一位面容白净的内监,衣着是华丽的天青烟紫的暗纹,一瞧便知是有身份的内监,后面还跟着两个衣着普通的内监,垂手而立。
衣着华丽的内监吩咐身后的两个内监在外面候着,笑容可掬朝各位道:“本不该深夜叨扰,无奈万分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