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立在原地,屏住呼吸,指尖几乎刻入漆盘。
立政殿外响起步履齐整的脚步声,如影子般钉刻在立政殿的关隘之处,戚英离开时已经调动两个分队的戍卫,将立政殿团团把守住。
荣王在大殿里来回踱步,知箭已离弦,断无回戈。
齐王静坐,注视着眼前的方寸之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国主眉目微抬,目光有些涣散,余光却扫见一个纤细修长的身影,一水翠色的宫装如一弯碧色荡漾。
华王合目,鼻尖微微翕动,双臂环抱。
漫长的等待,时间仿佛剥离开来,凝固胶着的空气似乎要让人溺毙其中。
很快,国主察觉出了异样,戚英奉命去传旨,久而不归,必然是出了状况,再看华王,双臂松弛的垂在胸前,玩味似得指尖轻轻的摩挲,面色暗含得意之状。
齐王亦疑虑瞟了国主一眼。
国主突然厉声喝道:“来人。”
立政殿大门应声而开,进来一个披挂铠甲的校尉,行的军礼。国主吩咐道:“林校尉,传令下去,让虞子期即刻撤手,回宫待命。”想了想又道:“你火速驰援戚英,可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意思是让戚英自行斟酌,不用回禀便了决断。
林攸心头一震,心中不及疑虑,领人去了。
立政殿寂静无声,空气凝结。华王豁然起身,击掌而笑:“国主是要将华王府夷为平地吗?”语气中透出的浓浓的戾气,但是他得意的笑了,为自己旗开得胜,抢得先机而得意,看来宫中流言不虚,总以为生在帝王家都是薄情的,看来也有例外。
国主冷冷道:“四弟莫要误会,不过是应你的要求彻查此事,还你清白。”
华王豁然手臂一扬,茶盏击在殿里通天巨臂上,哐的一声击的粉粹,茶水洒了一地。朱浥啊朱浥,你撤回眉香庵的虞子期,却在我华王府增派人手,岂不是有意要拿捏住我,作为谈判的筹码吗?一个小小的蜀国宫人也值得让你大动干戈?不念兄弟之情,致我以死地吗?
国主喝道:“你放肆!”
华王面色几经变化,终于平静下来,缓缓的踱步,平金滚边红蓝暗纹衣裾就在咫尺,突然停了下来,单膝跪了,拱手道:“臣弟知罪,请国主责罚。”
对于华王的突然认罪,众人惊讶不已,“四弟!你……”荣王跳起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跪在当地的华王,但是面上的傲然之气未减分毫。
国主紧抿的唇边似乎洇出血迹来,鼻尖翕动,怒气似要喷薄而出。华王明白,只要搜检华王府,丫头腚荷百口莫辩,其余一干人等必然暴露,没有几个人是熬得过督察院的酷刑的,我的处境艰难,倒不如俯首称是,先保住华王府,只要证据不坐实,就有调停的余地。
华王扬眉,语气颇缓:“宫中瘟疫之事由臣弟策划,联合蜀人利用瘟疫病症,在宫中及民间投放毒药,制造恐慌,就中取事,只可惜周事不密,今日功败垂成。”
一席话,如石破天惊般惊炸了所有人,荣王差点跌坐在椅子上。
国主倒还镇定,华王所行之事早已悉数掌握,齐王面色也淡然,国主问道:“你口中的蜀人可是盘踞在眉香庵,假护送贡品之名,混迹凉国而不归,行肖小之事。”
此言一出,我差点瘫倒在当地,盘踞眉香庵,护送贡品进入凉国的蜀人,除了师父与高兖,还有何人?我直觉双腿无力,直挺挺的跪在当地。
华王目光扫了一眼跪在当地我,“正是。”顿了顿,“不过……”
国主冷目横对,倾身厉问道:“不过什么?”
华王冷笑一声,“这宫里么?”说着将目光重重的落在我身上,似要腕去我的血肉。
我额际重重的碰在光鉴照人的青砖上,生疼渗入骨髓,颤抖的声音明辨:“奴婢入凉宫为婢,自知身份卑微,不敢有不法念想,亦不曾做过有损凉国利益的事情,请国主明鉴。”我不禁想起珍妃的话,“你知道入凉国女子的下落场吗?”我不曾做过任何歹事,尚有辩解的余地,那些与我一同留在凉宫的姐妹们呢,他们也如同我一样清白无辜吗?我不敢往下想,还有,宋茜之死,是否与此事有关?
华王反讥道:“急着以名正身,就不为你的师父吾悲师太、一路护送你的高兖辩白两句吗?可见蜀人都是薄情寡义的,枉国主体恤你一片赤诚,留你在御前当差,你可是辜负了国主的一番美意!”
我亦不退缩,“此事自有国主明断,奴婢不敢妄加置喙,华王殿下也不必拉扯上奴婢,还是应该担心自己的处境,奴婢不及华王殿下身份尊贵,没有恋栈权贵与财富之心,又何惧生死。”
国主发白的指节似乎要嵌入皮肉,目光些许赞许,却掩盖不住眼眸里的悲愤,华王胆敢认罪,那也是摸准了自己的脉搏,此案一旦彻查,必然牵连到她。
一个冷如冰窖的声音响起,是齐王,“凉国依律惩治奸邪,三弟指证国主身边的宫人,要有证据才好?”
华王昂首大笑:“证据,她是蜀国人就是证据!”
齐王笑的更放肆,“哈哈哈——”
华王笑声戛然而止,面色黑沉,愣声问道:“你笑什么?”
齐王道:“我笑你幼稚。”齐王接着讥讽道:“你想让世人非议国主滥用律法,草菅人命吗?无凭无据,就定人生死。”
华王似笑非笑,饶有意味的瞥了一眼跪在当地瑟瑟发抖的我,接着看向紫檀案上的国主,“国主也是凡人,也有动凡心的时候。”
我额头触地,不敢有丝毫的动弹,华王的话意,我能猜度几分,惶恐与惧怕让我不敢往下想。
国主缓缓起身,踱步来到华王跟前,眼眸里渐渐蓄起肃杀,咫尺间迸出:“孤叫你心服口服。”朝我命令道:“你起来。”
“奴婢……”我跪在当地,双漆早已麻木。“你起来。”
“奴婢遵旨。”我只觉得一阵眩晕,身躯也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去,突然一臂稳稳的将我扶住,待我神思恢复时国主已经缩回受伤的左臂。对我道:“你去请江皇后。”
我微微沉思,屈膝回道:“是。”便去请江皇后。
华王面色微变,弯唇冷笑一声,回身坐下。
国主亦回到案前,手指微微卷曲,与齐王交换了眼色。
荣王对今日之事有些摸不着头脑,事态的发展加剧,原来在他眼里的兄友弟恭,早已满目疮痍,一向温和的国主今日大反常态,四弟一向寡言,不过是高傲些,竟然做出勾结蜀人,戕害凉国子民的事情来,而二弟齐王的态度微妙,让人无法猜测。
华王刚愎自用,怙恶不悛,头脑远没有国主缜密,不过仗着他母亲是太后,作恶宫中,只要不伤及人命,不损国本,国主一向也较宽容。
齐王眉目一动,便瞧见华王面色迟疑,已不似先前坚定,心中有了计较,既然王颐没有参与瘟疫事件,必有他人,只是不知宫中还有谁如此胆大,国主暂时赦免了眉香寺的蜀人,便是有意低调处理此事,四弟还有活动的空间,只可惜四弟一意孤行,败相已露。既然是国主看上的人,我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感念这份兄弟之情,至于四弟,他能记住今日之恩,那边更好,记不住也就罢了。
齐王便劝道:“治愈瘟疫的药方已经见效,相信不日瘟疫危机便会解除,皇后娘娘既然查出宫中作祟的小人,处置了就是,更深露重,如此一来一回,怕是会惊动了各宫。”
国主的眉尖一跳,略有松动,荣王忙从中解劝:“二哥说的对,既然瘟疫之事已了,此事也可结案了。四弟自承有罪,却没有人证,光凭一面之词也难以立案,国主以为如何?”
如果华王无罪开释,那么指控王颐也无法成立,这也是国主放弃抓捕眉香庵蜀人的目的,这群人既然没有离开凉国,日后便有再抓捕的机会,不急在一时。
国主冷眼看着华王,他略显的慌乱的神情稍稍平复,目光也有所游离,这对华王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一切事情被抹的纤尘不染,既然国主暂时放过蜀人,此刻又有松动之意,便无法治我的罪,可是今日一过,我手中的筹码尽失,如果他日蜀人落网,重翻此案,岂不我为鱼肉他为刀俎,。
国主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突然华王目光闪出一抹狠厉,冷笑道:“国主派徐公公去我府上拿人,如何还没回来。”
荣王听罢大惊失色,明白四弟是要顽抗到底啊,齐王倒是面不改色,似乎早就猜到了似的。
却在此时,只见徐市觐见,一路小跑,匍匐于地,禀道:“启禀国主,腚荷已死,戚大人着人在华王府的井里寻得。”
国主冷冷的扫了华王一眼,吩咐道:“此事交由都察院,命左都御史孙蹇查察此案,不得有误。”又道:“以免华王府再有人落水,命虞子期保护华王府众人的安危,协助孙蹇侦破此案。”徐市不敢久留,应声便去传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