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席间我不敢十分的坐,只略略半坐,这一席安置的都是随主子出宫伺候得脸的仆人婢女,齐王府也不敢怠慢,一应的吃食果品如前院的例供给,有相互熟识的,相谈甚欢,不熟的半盏茶功夫,也相互打了个照面,我才到御前伺候不过余月,又是初次出宫,不惯这样的场合,不免有些拘谨,实则心里有所牵挂,寡然索味。
与同席的人略聊了几句,知我是蜀国人,话不投机,便去廊庑下替换徐市,徐市见四下无事,一时也伺候不上,遂吩咐道:”你当心瞧着,我去去就来。“
我道:“徐公公放心去吧,我瞧着。”
徐市瞧了我一眼,倒是十分的放心,这才去了。
廊庑下一溜的琉璃宫灯,晚风摇红,我远远的瞧去,一片灯火辉煌掩映处,国之亲贵列阵而坐,国主与齐王不时交颈而谈,看那神态是极轻松愉快的。
正的出神间,一个黑影悄然而至,熟悉的棱廓剪影映入眼帘,快如闪电般倏地闪身而去,径直奔向前去,似是有要紧的事情,齐王似是不悦,温声道:“国主面前,什么事?”
来人的身法的相貌都不俗,自然也引起的国主的注意,不免多看了几眼,刀刻般棱角更显得陡峭,眉眼间隐忍着坚韧。
来人不是房疆又是谁,房疆见过国主后拱卫而立,“属下抓了个女刺客,特来禀明!“
国主与齐王均吃了一惊,防卫如此严密的齐王府竟然还能混进女刺客,国主不言语,齐王问道:“都招了吗?”
房疆摇摇头道:“该用的刑都用了,咬碎钢牙,一个字儿也不肯吐露,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殿下是否亲去瞧瞧。”
齐王沉凝片刻,问道:“可是丢了东西?”
房疆道:“属下让家下人各自清点了一番,并不曾丢了东西,只是……。”
齐王想了想,锁眉道:“不急在一时,千万别让她死了,本王要亲自审问。”
房疆领命而去,清瘦的不盈一握的身影,悄然的立在廊庑下,幽幽的似乎有一种魔力,房疆强自忍痛,目不斜视离去,只剩下一片荒芜的我,忧思缠绵。
齐王敛住笑容,国主偏过头,向齐王打听:“我瞧这人行事做派到不像是凉国人,干练果决到有几分羯人的影子。”
齐王笑道:“国主慧眼,此人的确是羯人无疑。”说着高深一笑,“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对于他的身份,臣弟也都多种猜测。”
国主心镜,知不可往下再问,展目四下瞧了瞧,笑道:”孤在这里,终究是拘束了大家,我便回宫去了,你也有事要忙,不好再叨扰了。“
齐王忙的挽留,”国主亲临,是臣弟的福气,也是众人的福气,哪里有叨扰一说。”又指着戏台子道:“还有几出精彩的戏没上呢,请国主再坐坐。”
国主去意已决,笑道:“咋们兄弟间,还愁没有这样的日子吗?我便悄声的去了,没得惊动大家,你也不必相送。”说着按住齐王的肩,不令齐王起身,自己敛衣而起,向廊庑方向看了一眼,琉璃宫灯映的一片银红,一张艳绝的眸子,正朝这便瞧着,见我起身,够着脖儿忙的迎了过来,将鸦青的披风系上,国主直着脖子,目不斜视,我打着手里的吩带,国主问道:“徐市哪里去了。”
我系着吩带正要回话,徐市不知从哪里冒了出了,跌跌撞撞而来,国主白了徐市一眼,“哪里撞尸游魂,不成个体统。”
徐市灰头土脸,受了国主呛话,尴尬一笑,“奴才遇见个同乡,一时乡音难却,忘了时间了。”徐市见这模样,又道:“国主可是要回宫,马车都候着了。”
国主也没多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才出了月洞门,到底齐王亲送了出来,国主知齐王的脾性,果真不让他送,反而不自在的。齐王送至府们的高阶下,早有马车候着了,国主道:“你也回去吧!”
齐王笑道:“今日让国主见笑了,不曾想出了这样的事情!”
国主于马车旁侧立,面色晦暗,“说到底孤也推脱不了责任,情况如何,来告诉孤一声,孤也好心安。”
齐王面色有些凝重,“让国主忧心,臣弟惶恐。”
国主摆摆手,齐王亲扶了国主蹬车,放下毡帘,静候马车离去,我跟在后面静静立着,马车并没有启动的意思,国主重新掀开毡帘,我惶恐的退了一步,有些无措,徐市朝我使了个眼色,我颤颤巍巍的向前走了几步,自有小太监扶我上了马车,我只觉得芒刺在背……
齐王驻足目送,直等到马车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面色暗沉漆黑,唇角抖动,却不知另有人遥望许久,指节发白,指甲似乎要嵌入皮肉里,闷声道:“殿下!“却是房疆。
齐王幽幽的收回目光,似有泪水划过,拾阶而上,问道:“如何?”
“一口气还吊着,着人灌了汤药,还能熬几天。”房疆冷冷道。
“瞧瞧去!”
囚室里光线阴冷晦暗,冰冷的刑具血迹斑斑,混杂在空气中浓浓血腥,气扑鼻而来,齐王皱眉,拿指尖拭拭鼻梁,当地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一身黑色的劲装打扮,染上了紫黑的血迹,因为受过重刑,面色惨白,微弱喘着气息。
齐王在圈椅上坐下,目光重重的落在女刺客身上,瞧了一会儿,便有人用银盆端来一盆冷水,尽数浇在女刺客身上,女刺客凄惨的哀嚎一声,悠悠转醒,吃力的聚集目光,看清面前来人,愤恨道:”别白费心机了,不如一刀杀了我!“
齐王拂拭着衣澜,傲视道:“想死,可以!不过……”齐王冷笑道:“本王有几个问题要请教你。”
女刺客咬碎钢牙,“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无可奉告!”
齐王起身,走到跟前,似乎并不生气,微微俯身,缓缓道:“不如让我来猜一猜!”
女刺客睁开眼,浑浊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齐王看,看了片刻,嘴角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幽幽的闭上眼睛,不置可否。
齐王露出一个笑容,起身四下踱了几步,缓缓道:“你是蜀国人!”
女刺客表情没有任何松动,齐王接着道:“蜀国人千方百计的潜伏在凉国,无非是想利用矛盾制造混乱,增加凉国内耗,华王就是例子。”女刺客依然岿然不动。
齐王道:“本王一直在想,你们拿住了华王的什么把柄,竟然同意与你们合作,好好的亲王不做,就算国主没了,论资排辈儿也轮不到他做国主。”
女刺客嘴角微微翘起,那是得意的笑意。
齐王接着道,“华王的性子本王是清楚的,冷傲多疑,刚愎自用,他一生最为得意的事就是有一个当太后的亲娘。”齐王扬首,喃喃,“太后……”齐王挑起眉角,幽幽长叹,“如你们所愿,华王离京,你们又盘算到我这儿来了!”
女刺客蜷缩成一团,仿佛置身之外。
齐王打了个圈儿,回到女刺客跟前儿,厉声道:“我却不知道你们能拿捏本王什么把柄!”齐王侧耳道:“你听,蜀国的调子还在园子唱着,你大概也不想让蜀调成为绝唱吧!”仿佛自己沉浸在美妙的曲子中。
女刺客依然不为所动。
齐王咬紧压槽,“本王真的不愿意在今日杀人,杀一个李璇容易,可是你们就像野草一样,瞬间死灰复燃,怎么就有这么多不怕死的人呢。”齐王半待讥讽道:“说来蜀国也真是奇怪,为国忧心,杀伐之事本应该是铁骨男儿的应尽职责,凉国女子一个个冲锋在前,不惧生死,蜀国的男子在做什么呢?”失笑几声,戏谑道:“叫本王好生佩服。”
女刺客眉间跳动,凄苦难掩,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幽幽的吐出几个字,“既然失败了,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齐王笑道:”死是一定要死的,不过我要让你看看你死了谁最高兴。“
那女刺客睁开眼,浑浊的眸子怔怔的看着齐王,齐王被看的打了个激灵,吐纳道:“你不用这样瞧着我,你死了,最高兴的人一定不是本王。”
齐王手中突然多了一物,捧在掌心,竟是一个镶玉的金雀钗,九钗凤尾,累累珠翠,翅身乱颤,“你不是来偷东西的,你是来送东西的。”齐王看着金雀钗,目光陡然变得凄迷,“这个金雀钗是我母亲生前最爱之物,母亲病逝之前告诉我,金雀钗送给了一个故人。”齐王低头半晌,道:“我母亲口中故人——蜀国人,因为我母亲也是蜀国人。”
女刺客乍的睁开眼,强自支撑着身子,“你是……你……”
齐王展眉一笑,“说来我也是半个蜀国人。”
“怎么会……”女刺客问道。
“早在二十多年前,蜀凉邦交相对和睦,那时蜀国强盛,凉国式微,凉国互通婚姻本就是常事,后来凉国出了一代雄主,也就是先主朱挚,在先主的治理下,凉国日渐强盛,兵甲渐足,自此,两国烽火不断,恶化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