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璇半扬着秀面,清绝的眸子浸润在微凉的清辉中,“你终究不肯唤我一声姐姐!”
我旋即改了口,低头道:“李崔公唤王颐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李璇负手而立,半晌才道:“王颐,千里迢迢,从蜀入凉,其中的艰辛与屈辱,你最该明白,却要与我如此生分吗?”
我抬头看着疏疏的墨竹,龙吟森森,低徊哀怨,“李崔公所谋之事令王颐敬服不已,只是王颐粗鄙,胆小慎微,无法为李门主效力,唯恐误了大事,罪责王颐担当不起。”
李璇冷笑道:“王家世代位极人臣,四世三公,食君俸禄,忠君之事,你难道不该为蜀国尽一份力吗?”
我问道:“蜀国的国运气数岂是我能左右的,倘若蜀国国主励精图治,内修德政,外治武功,必定政通人和,何须尔等谋划剞劂,行阴诡之事。当日我口衔天召,入凉国和亲,出城时,蜀国的文武百官洒泪相送,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我低声吟道:“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我莞尔冷笑:“一切不过是国主麻痹子民的手段而已,造成两国邦交和睦的虚像,暂时稳住蜀国平稳的局势。”我悲哀道:“稳的了一时,难道还能稳一世吗?如何挽回颓势,让蜀国恢复国力才是正途,难道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吗?”
李璇无法否认,蜀国每况日下,国力衰微,文不思政,武不思战,国人沉迷附庸风雅,诗词音律,早已无法与凉国抗衡。李璇有些悲恸,师傅一生被情所困,倾尽所有辅佐国主,她老人家临死时之际还想着蜀国的江山社稷……师傅的遗志我岂能忘记!
李璇清绝的声音略显得凄凉:“箭已离弦,岂有回戈之理!”
我道:“十年磨一剑,我们这柄剑如何与凉国的剑交锋,以卵击石吗,既然是一把注定被折的箭,何不自断箭簇,保住众人的性命呢!”
李璇毫无松动之意,冷笑道:“就算我们此刻放手,你以为凉国国主会放过我们吗?只要我们留在凉国,就永远摆脱不了被怀疑猜测,火中取栗也许还有一线生机,纵然死在凉国,也算是赤城一片,死得其所。“
李璇食古不化,我知道劝无可劝,甘愿为国献身,前仆后继,惋惜中带着敬佩,“李崔公高义,王颐自愧不如。”
李璇笑了,笑的很失望,如果我能为她所用,与她所谋之事是大有裨益的,虽然我不知道她们在谋划什么。
我想即刻离去,终究问道:“师傅如今在何处?”在凉国,我所关心的也只有师傅了。
李璇哼的冷笑道:“我还以为你当真心狠意狠呢?”
我慢慢道:“请李崔公转告师傅,自此师徒之谊恩断义绝,请各自保重。”
“你——”李璇惊讶的看着我,喷薄而出的幽怨,直直的向我喷射而来。“果然是心肠歹毒,心狠意狠之人!吾悲师太深陷囹圄,你却急着脱离师门,自己逍遥而去,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我豁然反诘道:“我心肠歹毒,心狠意狠!我且问你,宋茜是如何死的?还有留在宫中的蜀人,李崔公打算如何摆布她们,为你所用。”我死死的盯着李璇,一字一句问道:“还有我,李崔公还有什么奇谋,逼我就范!”
李璇的盛气短了几分,诺诺问道:“我何时逼你就范了?”
我冷笑道:“李崔公真是健忘,费了这么大心思将半张布帛送到我手里,不正是希望我治好瘟疫,赢得国主的信任吗,便于你们就中取事么?”
被揭穿的李璇十分的镇定,饶有意思的看着我,对于我能看破他们的手段而感到吃惊,我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李璇笑道:“看来是我小看了你?”说着负手而行,不远处停了下来,看着我道:“吾悲师太说你有些左性,看来是不错的。”
提到师傅,总是我心里最柔弱的地方,无限悲凉,师傅是蜀人心中再世观音,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从来不收诊金,一直是我最尊敬的师傅,却利用医理戕害多条人命,还有同为蜀国人的宋茜,死于非命,我有绝对的理由相信她的死与瘟疫有关……
我退了半步,向李璇福了福,冰冷的声音道:“请李崔公谨记,我与吾悲师太再无任何关系。”
我的决绝似乎激怒了李璇,她喝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岂是你随意割舍的,多年的教导之恩你如何偿还。”
我看了李璇一眼,坚毅的神色有些触动我,元静师太素来与蜀国国主有些瓜葛,李璇承袭师傅的遗志,以辅佐蜀国国主为己任,自愿随贡品入凉国。我哀叹,纵然有再多的不满与幽怨,此刻也消弭殆尽了。
“王颐无力偿还,只有等来世了!”我道。
李璇冷笑道:“今生尚且不知,如何能料定来世。”
我思忖片刻,道:“王颐一无匡扶社稷之才、二无救危扶弱之心,既来之,则安之,这偌大的凉国,总有我的容身之地,只盼望山高地阔,似水流年。”我抬头看天,静谧四合的深秋笼着如水的清辉,轻轻的泄下,仿佛这一刻多久都恒古不变……
李璇摇摇头,幽幽道:“谁有能逃离宿命的归属,入了凉国,便是宿命中人。”
我突然想起珍妃的那句“你知道入凉国女子的下场吗?”李璇在清辉的掩映下显得越发单薄,她的坚毅与执着我不得不佩服,人各有志,希望她能理解。“既然是宿命中人,何必过于强求呢?”
李璇颔首,清绝的眸子泛起薄薄的水雾,滴在襟前,李璇悄然拂去,近人事,听天命。眼眸里的坚毅璀璨,将目光投向我,坚定道:“虽然代价有点的大,至少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冷笑的摇摇头,“你太小看国主朱浥了,我之所以能全身而退,是因为我真的不曾参与其中,还适时的治愈了瘟疫,化解了一场动乱。”朱浥腹中有丘壑,顺水推舟,将我放在御前,便于掌握你们的动态。
李璇眉头紧锁许久,才缓缓舒展,“德安公主可是亲自为你洗脱了嫌疑的?”
“国主朱浥与德安公主是同胞的兄妹,德安公主的机谋绝不逊于国主,这一切有怎么会毫无洞察呢?”我道。
李璇不解,“既然如此,你与德安公主素无恩怨,她为何要为你作证?”
“因为……”无法同李璇言说的理由,“因为我真的是无辜的?”我道。
李璇冷笑道:“你是否无辜与德安公主何干?”
我道,“我无法参透其中的原因。”
李璇思忖半晌,也无法断定,面色越来越凝重,本以为德安公主是个闺阁秀女,不善权谋,能借她之口证明王颐的清白,国主便会多信几分,如此是自作聪明了,可惜白白牺牲了宋茜。
我明白李璇心里的盘恒, 既然德安公主在她的意料之外,接下来的行动就在她的计划之中,我更希望李璇看清当前的形势,知难而退。可惜我料错了!德安公主能不动声色,把控住全局的关键,和风细雨间化解一场政乱,有力的打击了华王这个政敌,细想来他们两兄妹真是配合的天衣无缝,一攻一守,张弛有度,将一切玩弄在股掌间,我们竟然似是被利用了一般,为他人做了嫁衣。
心中丝丝的怒火油然而生,客居凉国,事事掣肘,耗尽心血谋划,看似顺利,其实早已在别人的瓮中,李璇有一种被人捆绑动弹不得的感觉。
我何尝不知道李璇心里所想,她的处境也不难想象,虽为“梨园”的崔公,齐王岂容李璇酣睡,我长叹一口气,福了福,“王颐告辞。”
李璇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强自支撑住,我突然回头道:“我若是你,就不该冒进,过早的与我有所瓜葛。”
李璇眼眸逐渐清澈,怔怔的看着我,细思我所之言,毅然坚定的立在晚风之中,屹立永远。我的意图只是希望李璇暂时蛰伏下来,静观其变,一来吾悲师太不可再妄动,否则粉身碎骨;二来希望李璇能冷静的想一想,也许待到他日,图无可图时,因力量悬殊而知难而退。
或许今日齐府夜话的结果早在李璇的意料之中,当然也琢磨不透我先前的决绝与最后的点拨,我是故作高深,免得李璇以为我是个容易拿捏的,随意的谋划我,逼迫我为她们所用,或是制造骑虎难下的局面,不得已而入局。
领我来的小丫头早已没了身影,好在这一代似乎比较清幽,并没有看到护卫及家下的婆子丫鬟,我重拾原路,颤颤巍巍的穿过月洞门,抄手游廊转过弯去,进入了新僻的园子,戏台上好没有散,仍然唱着蜀国的调子,齐王陪着国主仍坐在前台看戏,不时两人交颈而谈,十分亲近的模样,众人也都作陪,觥筹交错,锦绣盈眸,家下的婆子丫鬟伺候着,不时,撤去酒席,另换了新置办上,竟相奢华,欢歌笑语,不在话下。
徐市仍站在廊庑下,不时的朝国主张望,其它伺候的另开了一席,好生招待。见我过来,看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只道:“我瞧着国主今日兴致好,怕是要到子时呢!你且去席上坐着休息,松泛松泛,填填肚子,少不得来替换我。”
我瞧着众人兴致极高,推杯换盏间,又新摆了果品,台上的戏也唱得热闹,遂依言落坐,吃些点心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