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外徐市惦着脚,不时的探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大臣们散去一波又一波,一应伺候都挡在外面,眼看已经到了上灯十分,各处的宫灯星星点点,若明若暗,在深秋的凉宫里摇曳。
直到晚膳时间,国主才散去朝臣,徐市指派了我布菜,说实话伺候国主一段时间,对于国主喜好的吃食完全捉摸不透,除了对“芝麻露”有一点儿参透之外,伺候国主用膳当然也不会像在蜀国在公主府用膳那样的压抑,遵守“食不言”的规矩,反而伺候国主用膳较为轻松,虽然有宫规的限制,但是也没有谁去真正追究国主的过错,这就是权力集中的好处,在蜀国有二哥王绩这个大礼丞监管蜀国一切不符合礼制的官员,上至国主宗亲,下至黎明百姓,无一例外。我想起二哥王绩一脸严肃,正襟危坐,恪守礼制的模样,在我入凉国的时候,由于礼制的限制,不能亲自来送我,还托大哥王通给我送来了机巧的小玩意儿,伴随着我在凉国的寂寞长夜,比起四姐送给我胭脂水粉更使我感念的一份情亲,只是在我的脑海里,弥留不去的是二哥刻板严肃的样子,他有喜怒哀乐吗?至少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而在凉国,国主用膳远不如在蜀国丰富奢靡,国主用膳六品大菜,过了冬至,立政殿的地笼火炕才用上,六品大菜改为四品大菜,另加一个锅子,除非有宴请宗亲或者朝臣,菜品才稍加丰富。
为国主布菜也容易,基本也不挑剔,布什么菜,国主吃什么菜,有时国主心情好的时候,也将没动过的菜赏给下面的人吃,赏赐果品蜜饯更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有时连国主喜欢吃什么菜,身边的人也摸不着头绪,御厨们只能变着花样精心为国主准备着,徐市是伺候国主长大的,对于国主的喜好了如于心,却半个字儿也不肯透露,看着底下的人一通抓忙,也没想透露的意思。
今日的菜品当然也非凡品,都是经过御厨们的精心雕琢才送到御前的,国主也从不是挑剔的人,就着些蔬菜果腹即刻,正吃着饭的国主突然放下筷著,问道:“徐市哪里去了?”
我忙的福了福,即刻道:“徐公公吩咐奴婢布菜,其他的也没交代。”
国主听了,有些责备的语气道:“我不是让你在没人的时候别自称奴婢的吗?”
国主责备的语气让人不寒而至,话语中本来的温情早跑到爪哇国去了,我只能低头,一副犯了错的样子,国主看着我窘迫的样子,有些无奈说道:“罢了,随你吧!”
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稍稍安定了一下心神,只听到国主道:“你去瞧瞧徐市回来了没有?”
我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去,却瞧见哈着腰徐市进来了,似是有要是回禀国主的样子,我正预备着退出去,却听到国说主摆驾西青,我顿了顿,身子有一刻是疆在那里,西青是吾悲师太的住所,自从那日随国主回凉国后,我就再也没有吾悲师太的消息。
徐市听到吩咐,他本是个十分乖觉的人,又哈了哈腰,“一切都准备妥当,国主随时起驾。”
国主也没停留,旋即起身,徐市向我使了眼色,意思是让我随驾出行,我心里一惊,少稍稍的盘算着,鸦青的披风忙的为国主披上,自己也将夹袄穿上,出了立政殿,早有徐市预备的肩舆妥当,国主坐上肩舆,另有两个宫女提着琉璃的宫灯在前面照路。这也是国主的意思,一切简行,所有的一张一概免除。
肩夫轻快的脚程也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的路,我惊奇的发现,这个地方竟然与去锦宫是一个方向,紧邻银钩别馆,西青当然没有银钩别馆气派,西青只是一处朴实无华的庭院,既没有精舍的雅致,也没有宫室的宏伟威严,四间简易而陈旧的房子,就连屈戊也有些脱落了。走进西青,只觉得院子里的空旷寂寥,凉风习习的拂过,菊花的芳香沁鼻,仿佛有置身树林山涧的感觉,然而廊庑上几盏在风中飞舞的宫灯,又将人拉回了现实之中。
我并没有见到吾悲师太,我被安置在一间花厅里静候,有宫女奉上了茶水果品,我哪有心思喝茶吃点心,只是不知道国主与吾悲师太在谈什么,想从徐市那里探寻些玄机,徐市脸色难懂,我不便再问。
西青本是国主的母妃霁妃居住的处所,也承载了国主所有童年的记忆,先主李挚多情,处处生情,处处留情,却一生也未册立中宫,导致后宫妇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李挚疲惫处理后宫的争端,喋喋不休之下,不得不遣放了一批女子出宫,然而后宫的硝烟并没有因此而消弭,而是愈演愈烈,只是发生在先主李挚看不到的地方。
母妃去世已经多年了,国主从未踏足过西青,这还是第一次,一切是这么的熟悉与陌生,母妃生前是郁郁寡欢的,母妃的位份最高,离后围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先主李挚一生也没有立后,母妃出身名门之后,清河君主之后,十四岁便入宫嫁给先主李挚,这是一场没有爱情的权钱交易,国主与母妃相敬如宾,到底是意难平。
西青的一草一木都保持着先前的模样,伺候母妃的宫女一个没有换,西青掌事宫女崔安亲自将国主引进厅堂,崔安素来按时稳重,思虑周全,国主没有不放心的。
吾悲师太正做完晚课,崔安奉上茶水,福了福,便退了出去,给候着廊庑的徐市请安,徐市忙的将崔安扶起,笑道:“许久不见崔姑姑了,行事越发老练了。”
崔安啐了徐市一口,“公公取笑奴婢了,公公伺候国主,倒是越发的瞧不起奴婢了。”
徐市故作打脸状,委屈道:“崔姑姑是伺候过霁太妃的,如此岂不是折煞老奴了。”
崔安一笑,向里望了一眼,正色道:“如何?”
徐市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敢妄言,只是道:“只管好生伺候着,国主自有定夺。”
崔安明白,徐市不便说自有不便说的理由,也不在多问,转念一笑,问道:“我瞧着哪一位,似是有福的!”
徐市呵呵笑道:“姑姑果然心明眼亮。”
崔安低头慢慢道:“奴婢瞧她的气性,倒有几分疏桐的模样,莫非也是蜀国人。”
徐市眉目凌然:“这话你知我知,一切看天意吧!国主身边没个贴心的人,我们做奴才的也提心吊胆,若是她真的入了国主的心,日后我们也轻松些。”
崔安皱眉,徐市看在眼里,道:“我瞧着她与疏桐不同。”
崔安感叹,“蜀国人偏偏就有这种非人一般魔力,先主与国主无一幸免,不知是不是凉国的劫数?”
徐市经崔安一说,表情也凝重了起来,当年的事,知道也人不多,也只有伺候国主与霁太妃的人知道,当年国主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十分的钟情于疏桐,疏桐却利用国主在后宫中行不轨之事,当时的国主被蒙蔽了双眼,一心一意的对待疏桐,疏桐能蒙蔽国主的眼睛,却无法蒙蔽当时霁妃的眼睛,简直是在霁妃面前无所遁形。
霁妃是个聪明的女子,在后宫浸淫多年的霁妃,对付一个疏桐也就绰绰有余的,还让疏桐在当时的太子面前无所遁形,就这样,霁妃低调的处决了疏桐,国主祈求母妃留疏桐一条性命,当时的霁妃依然决然的拒绝了的国主的请求,她本是个不得宠的妃子,忝居高位,很会利用自己的手中的权利,子凭母贵,明白太子是她最大的希望,绝对不允许有人伤害到太子,破坏她唯一的希望。所以疏桐必须死掉,任何潜在的伤害霁妃是绝对不允许的,为了修复母子之间感情,霁妃同意保全疏桐的名声,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何乐而不为呢?
可惜霁妃一生争强好胜,最终争不过命,突患疾病而亡。
国主踏足西青,百感交集,母妃生前的物件还在原处,花圃的菊花在深秋依然摇曳生姿,散发出坚强的生命力。而眼前之人,让国主突感疏离。
吾悲师太见国主驾临,面上的表情微微涌动,万事皆有因果,这一天迟早要到来,从蜀国入凉国,不就是等待这一天的到来么,一切按预定的计划,能保全自己性命,已经是做好的结果了。
国主落座,吾悲师太欠身,行的是道家的礼,与国主相距而坐。
吾悲师太道:“国主深夜造访,必定有要事?”说着亲自为国主斟茶。“蜀国的茶与凉国的茶不同,蜀国的茶香气馥郁,甘甜柔和,煮茶的韵味多过于品茶的心性。”
国主眉毛一挑,继续听吾悲师太道。
国主小啜一口,徐徐道:“南北地域气候差异,茶的产地不同,茶品自然不同,不足为奇。”
吾悲师太道:“贫尼深以为然,蜀国与凉国在二十多年前,互为通婚,相互贸易,友好邻邦,曾几何时,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况呢?”
国主冷冷的哼了一身,道:“难道到了这个时候,师太还想做说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