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最后这几天正是忙的时候，不止一家忙，村里家家户户都跟炸开锅的样子，有天不亮就去县里赶集买东西的，还有整日锅碗瓢盆“哐当”乱响预备年里吃食的，最忙的就要数村里的樊屠夫，春节可是大节日，周围几个村里都提早预订了生猪肉，就等着宰杀好回家烹了过大年。
整村都是一片欢乐祥和喧闹的过节气氛，刘樵夫终于从临县奔丧回来了，却不见他松懈一口气急冲冲的往回家赶，众人取笑他心里惦记媳妇迫不及待，谁知一转眼就见他拿着砍柴用的柴刀要与隔壁两邻拼命，吓得连忙上前阻拦乱作一团。
刘樵夫家与村里的私塾正好隔了一道街，小鱼家没写对联的红纸金墨，饶是小鼓空有满腔热血也难为无米之炊，正好私塾的先生趁着节日代笔赚几钱的生活费，小鱼便托他写了两副对联，预备一副挂院门，一副挂屋门。
去取的时候刚跟迎面回村的刘樵夫打过照面问过几句吉祥话，还想多嚷他几句怎么走的时候不通知邻里乡亲，害得自家就快断做饭烧炕的柴火，却见他行色匆匆，便不再多言。
谁知给过先生一钱银子，连着两副对联一个倒福拿了准备打道回府，却远远地瞧见刘樵夫家门口围了一堆人，里面传出来死了活的什么话，惊得小鼓连忙上前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挤两挤终于混在人群中央，却见刘樵夫正拿着把柴刀，双目浑圆，额头上的青筋尽数暴起，大声嚷嚷：“我要与你们拼命！”
村中数个壮实的汉子抱腰的抱腰，按手的按手，夺刀的夺刀，多数还是像小鱼这样围观不敢上前的，只敢远远地隔着几个人劝架。她来得晚，到跟前已经是这样的场面，还一头雾水呢，赶忙拉过身旁一个妇人问道：“这是怎么了，我刚瞧他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那妇人眼珠都不错一下的看着人群中心正乱做一团的人，生害怕看过什么精彩的场面，头都不回道：“听说刘樵夫的媳妇死了，还是饿死的，樵夫走的时候托左邻右舍帮忙照看，是给了钱的，回来的时候却看见这样的场面，哪个能不生气。”
小鱼心中疑惑，上次来买柴火的时候，孙氏虽然精神欠佳，但还正正常常的有力气堵门，怎么如今好端端的人就没了，又看见一旁吓得哆哆嗦嗦的刘巧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肯定是他们偷奸耍滑，想着几顿饭不吃饿不死人，况且傻子又不会告状，就拿了钱不办事。却没料到孙氏本来就精神与常人有差，不吃饭就会乱拿别的东西塞进嘴里，才惹出了大事。
但是转念一想，这事与刘樵夫也并不是毫无关系，问道：“既然刘大哥知道自家媳妇是这样的情况，怎么还能放心将她一个放在家里十多天都不闻不问的，怎的不一起带上去奔丧呢？”
那妇人看刘樵夫手中的刀被人夺走撇在远远地水渠里，场面被控制住，顿时失去兴致，转过头对她说道：“你连这事都不知道，他媳妇先前给有钱人做小，不知犯了什么事打的流产赶出门，连着腿一块瘸了，他们家又没钱雇马车牛车，只得将人留在家里，拜托左邻右舍帮忙。”
小鱼点点头，大家邻里乡亲的，谁家有难顺手帮忙也是应该的，看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村里也不尽然都是像曹大娘这样热心肠的人，多的还是像王媒婆等唯利是图、尖酸刻薄的小人，当下看向刘巧手的眼神都带着鄙视责备。
不止小鱼一人是这样，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已经超出大家平日斗嘴耍狠的范畴，再加上刘樵夫待人宽厚老实，谁家急着用柴没有现钱也会将柴火借去先用，都忍不住纷纷指责道：“你们这几家太过分了，既然收了别人的钱就该落到实处，怎么能偷奸耍滑，如今闹下这样的事可怎么收场？”
“就是就是，即使没钱，邻里乡亲多有照顾也是应该，谁敢说自家没用过刘樵夫家的柴火，传出去还让别的村都当我们渠头村尽出你们这样的货色！”
“不如去请里正，这事不好解决，等到官府派下人来，谁家还能过个好年？赶快请他老人家出来主持公道，下雪地滑，多让几个年轻人扶着他……”
小鱼心里不禁生出几分落寞，人活一世，有人天生投好胎含着金汤匙出生，一路顺风顺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一生，有些人就好像是上天要与他们开一个凄苦的玩笑，任他们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这样也是一生。
大家都是人，怎么区别如此之大，别的不说，就拿同村的樊素和孙氏相比，两人都不在一个层面上。小鱼上次前来买柴的时候，还想到往日村里传孙氏的闲言闲语，好好的一个良家少女，嫁到大户人家本来以为会有好日子过，谁知这才是噩梦的开始。终于落下一身病却也得到一个真心护她周全的人，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年，上天就又是一番恶作剧，到了人还是没能无痛无灾的去了。
小鱼看向人群中间的刘樵夫，他被几个壮汉恶狠狠地压在身下，头直接戳在雪地里看不清表情，但还是能听见悲痛欲绝的哭喊声，手还伸着拼命想去臭水沟子里捡柴刀，以报心中之恨。
几家挨了骂的都悄末声息的缩在一旁接受众人指指点点，小鱼本以为闹上一会儿，刘樵夫没了力气，这事就会暂时被压制下去，谁知道刘嫂子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平日仗着针线活好，没少给城里的大户人家做活贴补家用，因此吃穿用度都尽量学着城中人的样子，平白生出几分骄作。
当下缩在地上，被众人劈头盖脸的指指点点，她何时受过此等委屈，饶是有错在先，也轮不到这些王八羔子来说，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站起来，倚在自家门框上，跟疯狗似的乱咬，看见谁都要回嘴骂几句：“你说放在你家门边，你就能日日一顿三餐都不落的送过去了？啊，我呸！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货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