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兮沉默了一瞬，半晌才道：“若舞……你到现在，都还是那么恨我吗？”
若舞轻轻地笑了一声，“不，不是恨，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我只是觉得，和你做朋友很累，我每一次对你敞开真心的时候，你却始终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害怕被人刺探，害怕被人看到你不想让人看到的一面……你知道，被自己最信任的朋友欺骗是什么感觉吗？你有经历过吗？你有体会过吗？我对你，不是恨，是失望，是彻彻底底的失望……”
妍兮沉默着，眼泪却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若舞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坐到了她身边，轻声道：“妍兮，你知道吗？这十年来，我已经看淡了很多东西，仇恨、名利、财富、欲望……曾经欺骗过的，背叛过的，伤害过的，抛弃过我的，都一一忘了。我不想再带着那些东西、背着那些包袱上路，对于你也一样。我只想记住我们曾经拥有过的美好的时光，不想再去记住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东西。”
妍兮还在落泪着，若舞继续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经常想到过去那些温馨美好的画面。……还记得吗？有一次月姑叫我们出去买东西，我却因为嘴馋，把那些钱都拿去买羊肉串了，后来你还编了个谎话说是被小偷给偷了。月姑一开始还真的信了，后来因为我吃太多弄得肚子疼，月姑才知道原来是我们两个撒谎骗她……”若舞说到这时嘴角露出了笑意。
妍兮破涕为笑道：“当然记得，我还记得，因为这事以后，她再也没有叫我们出去帮她买过东西……对了，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和玉蝶争吵时不小心摔碎了月姑最喜欢的梅花头簪，后来被月姑罚站了一天一夜，你偷偷跑去厨房替我偷了几块烧饼，害怕被人发现，你藏在了袖子里，后来手都被烫得通红通红的……”
若舞笑道，“记得记得，我还因为这事好几天没有弹琴，惹得月姑又对我发脾气……还有一次，我爬上树去摘果子，叫你在下面接，后来我摘得了果子却下不来了，被卡在树上好久，最后不得已你才去叫月姑救我下来……”
妍兮也笑了起来，两个人一直不停地回忆着当年各种各样的好笑的事情，笑着笑着两个人居然都流下了眼泪。
十几二十年过去了，两个人一直都没有忘记当年的事情，还是记得那么清清楚楚，曾经那些快乐的回忆，还有那个回不去的童年，在被时间冲洗之后，却变得越发地清晰起来。
原来，在痛苦悲伤的背景之下，我们曾经也笑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可是，为什么当时的我们却都没有看到呢？
“若舞，你原谅我了吗？”妍兮哽咽道，眼里闪着泪光。
若舞吸了一下鼻子道：“原谅了，早就原谅了，在我离开落玉坊的时候就已经原谅了。”
妍兮的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落了下来。“若舞，这是你最后一次来看我了，是吗？”
若舞没有说话，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妍兮注视着她的眼睛道：“若舞，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很美，是因为它会说话，它会把你心里不想说的都说出来。你的眼睛从来就不会说谎，我看着你的眼睛，就像看到了你的心。”
若舞还是没有说话，眼帘低垂着，只是盯着地面毯子上的图案。沉默了一瞬，妍兮突然道：“他还好吗？”若舞愣了一下，好久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苏剑。于是答道：“很好。”
妍兮似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一样，喃喃道：“那就好。当年跟皇上求情时，我还担心他会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没有想到，他的反应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他看得很开。果然，我没有看错他。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会离开长安……”
若舞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不过仔细一想，倒也是在情理之中。当年只是以为是薛逸和公主替他求的情，没有想到她也去求情了。突然间，若舞竟觉得，此时的妍兮，才是她心中的那个妍兮，不是去想着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是去谋求着名利富贵，不是想着去攀高枝，而是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一个为了爱而奋不顾身的女子。
“妍兮，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会进宫吗？”若舞问道。
妍兮愣住了，过了好久，她才淡淡道：“会。”
“我现在，并不会后悔我的选择，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尽管这些东西，很短暂，也很虚妄。但是，我不曾后悔过。若舞，其实，每一个选择，都会有所失，有所得，只是，看你想要的是什么罢了。而我想要的东西，还有我的性格，注定了我的命运。”
听到妍兮的答案，若舞一点也不吃惊。妍兮是一个做了就坚定不移、绝对不会后悔的女子。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身不由己。有一些选择，不管你怎么选，始终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妍兮，我走了。你好好保重。”若舞轻声说着并站了起来。
妍兮突然坐直了身子，眼中藏着三分不舍，七分悲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若舞，我们……还是朋友吗？”
若舞凝视着妍兮沉默了许久，在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少年时的场景，最后才缓缓开口道：“……是。”
眼泪突然间从妍兮的眼中涌了出来，妍兮张了张嘴，半晌才道：“谢谢你。”声音却轻得似乎不存在一样。若舞最后看了妍兮一眼，转身离去。
一阵风吹过，园子里菊花的花瓣突然落了一地，金色的花瓣四处飘扬起来。若舞走过时又看了一眼，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和人和花的缘分一样，只是一瞥，只是匆匆的路过。只愿，我们都记住那相遇时最美的时刻。
若舞跟在薛逸身后走着，两个都沉默着。若舞突然间又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进宫的时候也是这样，两个人什么都不说，还被关在了那个藏书库一整夜。第二天出宫时，若舞第一次见到了公主。却没有想到，几年之后，当年那个看起来还是一个孩子的公主居然就变成了薛逸的夫人。世事无常，人世间的事真的很难说得清。
出了宫门后，若舞跟薛逸道过谢之后想离开，薛逸叫住了她，“若舞，公主……她很想见你一面。”
若舞惊讶地看着薛逸，“公主想见我？为什么？”若舞和公主没有说过多少次话，跟公主的交情并不深。公主怎么会想到要见我呢？难不成要我教她弹琴？
薛逸却似乎在躲闪着若舞的目光，仿佛在逃避着些什么，“我不知道。你去了就知道了。”若舞听着感到奇怪，不过一想，公主毕竟也生了重病，那就去见一见吧。遂点头同意了。
来到薛府，薛逸带着她到了公主的房门前，还没走进去就听到一阵猛烈的咳嗽声，身边的一个奴婢急地大叫，“公主，我现在马上去传太医！”
若舞和薛逸连忙冲了进去，公主正要躺下去，看见来人后又惊得坐了起来。薛逸坐到她身旁，刚要替她把脉，公主却抽回了手，淡淡道：“宫里那么多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你又何必费那个心呢？”薛逸遂没有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