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尔契兴 是的，正就是这样！并且也很好呀！我什么也没有，我谁也不妨碍……好像我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天空中生活。
阿库林娜 （蔑视地）并且人们一点也不尊敬你。拿去，去喝……不过是冷茶……并且不太浓……
毕尔契兴 （举杯瞧瞧亮光）不浓……好，谢谢，只要不空就行了！浓了，要陷在里面的……至于说到尊敬，那么请你做个好事，请你不要尊敬我……我自己也不尊敬什么人……
阿库林娜 谁又要你尊敬？谁也不要……
毕尔契兴 那好极了！……我本来就看出，人活在世上得到自己的一块面包，是互相从嘴里抢夺的。可是我从天空里得到食物……我是靠天上的鸟来养活自己……我的事情是干干净净的！……
阿库林娜 喂，快要结婚了吗？
毕尔契兴 谁？我，还是怎的？那只要嫁给我的布谷鸟，还没有飞到这里的树林子里来，混蛋……也许，它简直要迟到了……等不到，我就死了……
阿库林娜 你别说空话了，你就直说，什么时候你去行婚礼？
毕尔契兴 给谁？
阿库林娜 女儿！好像不知道……你看！
毕尔契兴 女儿？她什么时候要成婚，我就什么时候给她成婚……假使她要和谁结婚的话……
阿库林娜 他们早就有这个主意了吗？
毕尔契兴 什么？谁？
阿库林娜 你别装傻了。她总会告诉你的吧……
毕尔契兴 关于什么？
阿库林娜 关于结婚……
毕尔契兴 这是说谁结婚？
阿库林娜 呸你的！老头子装傻，也不害臊！
毕尔契兴 请你慢点。你别上火……你就明白地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库林娜 不高兴跟你说……
毕尔契兴 你说呀……你还要说多少时候，老是不明不白……
阿库林娜 （无味地，怀着妒意地）你什么时候给波丽雅和尼尔成婚？
毕尔契兴 （吃惊地跳了起来）什——么？和尼尔……啊——啊？
阿库林娜 难道她没有对你说实话吗？唉，人变了……对亲生的父亲……
毕尔契兴 （高兴地）你说什么？你说笑话吗？尼尔？啊，吹牛！真的吗？呀，鬼蛋！啊呀，小波丽雅，这简直不是半步舞，这是整整一大队的双人舞了不，你不是撒谎吗？嗳，好极了！可是我的脑筋里却以为尼尔是要娶塔吉雅娜的……真话。是有这种样子的，好像他要娶塔吉雅娜……
阿库林娜 （恼怒地）谁肯把塔吉雅娜给他！我们要他……这种临阵脱逃的家伙……
毕尔契兴 要尼尔？你说什么？要是我呀……就是我有十个女儿，我闭着眼睛也把所有的女儿都嫁给他！尼尔吗？他呀……他一个人能养活一百个人！尼尔吗？哈，哈！
阿库林娜 （带着讽刺地）我看——他的老丈人倒很好，很——很讨人欢喜。
毕尔契兴 老丈人？去吧！这位老丈人不打算骑到什么人的脖子上去……你呀！我简直乐得要跳起柯马林舞来了……我现在完全是一个自由的孩子了！现在我——就要这样过日子了！谁都看不到我……我简直就到树林里去——毕尔契兴不见了！嗳，波丽雅！我曾经想过，女儿……怎么过活呢？我在她面前甚至于有些难为情……生倒生下来了，可是再也无能为力！……可是现在……现在我……要到哪去，就到哪去！我要越过三十个国家去捉火鸟去！
阿库林娜 你怎么好走呢？有福享，人们是不走的……
毕尔契兴 有福享？我的福气正就是走开……波丽雅倒是有福享的……她幸福！不是跟尼尔一起吗？他健康，快乐，纯朴……我脑袋里的脑髓都跳起舞来了……心里么，有云雀在唱歌！嗳——我运气来了！（用脚踏拍子）波丽雅把尼尔追上了，她这一手做得真正好……啊呀呀！呀呀得儿高！
别斯谢苗诺夫 （上。他穿着大衣，手里拿着一顶制帽）又喝醉了！
毕尔契兴 一时高兴！听见没有？帕拉格雅的事？（高兴地笑）要嫁给尼尔了！啊？好吧，啊？
别斯谢苗诺夫 （冷冷地，残酷地）我们不管这个事情……我们要办我们自己的事情……
毕尔契兴 我老是以为，尼尔是打算娶塔吉雅娜的……
别斯谢苗诺夫 什么？
毕尔契兴 真话！因为看得出，塔吉雅娜总是不放松地……这样看着他……这个样子，你知道……嗳，就是那样，一般地……以及这一类的……啊？突然……
别斯谢苗诺夫 （安静而恶毒地）我来告诉你，亲爱的……你虽然是个傻瓜，可是应该明白，对于一位小姐说这样下流的话是不允许的。这是一！（渐渐地提高声音）其次，你的女儿看谁，她怎样看，谁怎样看她，她是怎么一个丫头——我不说，我只说一点：假使她要嫁给尼尔，那正是她的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价值都是一个小钱，虽然他们两个人都受过我很多恩惠，可是我从今以后唾弃他们了！这是二！嗳，现在要说的是：我们虽然是远亲，可是你看看你自己，你是什么样子？讨饭的。你倒告诉告诉我看，是谁允许你这样破烂的样子走进我干干净净的房子里来的……穿着草鞋和这一套打扮？
毕尔契兴 你怎么啦，瓦西里·瓦西里奇——你怎么啦，老弟？难道我第一次这个样子吗……
别斯谢苗诺夫 没有数过几次，并且也不愿意数。不过我看出一点，你既然这个样子进来，那就是说，你不敬重这房子的主人。我又要问：你是谁？叫花子，浪荡子，褴褛汉……听见没有？这是三！给我滚吧！
毕尔契兴 （目瞪口呆）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为什么？为了什么事情……
别斯谢苗诺夫 滚！别玩花招……
毕尔契兴 你清醒清醒吧！我一点也没有得罪你……
别斯谢苗诺夫 啊？！滚开……否则……
毕尔契兴 （一面走着，怀着非难和惋惜地说）唉，老头子！唔，我还可怜你呢！走了！
〔别斯谢苗诺夫站直了身子，默默地，用坚决而沉重的脚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严峻阴沉。阿库林娜·伊凡诺夫娜洗碗碟，畏惧地看着丈夫的后影；她的手发抖，嘴唇在喃喃地说着什么。
别斯谢苗诺夫 你在叨咕什么？你在念咒还是怎么的……
阿库林娜 我在祷告……我在祷告，他爸……
别斯谢苗诺夫 你知道……我做不成公会的会长了。我看得出——做不成了……这些坏蛋！
阿库林娜 嗳，你说什么？唉，老天爷……啊？为什么呢？也许，还能够……
别斯谢苗诺夫 什么——也许？菲琪卡·陀塞京，铜匠公会的主任，他想当会长……小把戏！小狗！
阿库林娜 也许，还不至于选举他……你别担心……
别斯谢苗诺夫 会选他的……从各方面看，已经看得出……我一到，看见他坐在公会里……我听见，他唱开了——滔滔不绝。他说，生活很困难；他说，应该互相帮忙……他说，大家要一条心地做……所有组合。他说……现在……要所有工厂……做手艺的人不能和工厂分开来过日子。我说，犹太人是万恶之源！应该限制犹太人！我说，我要去向省长告他们：犹太人不给俄国人生路，恳求他，把犹太人撵走。
〔塔吉雅娜轻轻地开门，无声无息地、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己房间里去。
可是他却这样笑嘻嘻地问道：把那些比犹太人更坏的俄国人摆到什么地方去呢？于是他便用各种各样小心的字眼来暗示我……好像我不明白，可是我可觉得，他的话锋是对着什么……这坏蛋！我听了听——就走到一边去……我想，等一会，我来给你颜色看……这个时候米哈依尔·克留柯夫，那炉匠，走到我跟前来……你知道，他却说：会长，恐怕，要让陀塞京当了……他斜过眼来看了一眼，怪不好意思的样子……我想要对他说——哼，你这个斜眼睛的犹大……
叶连娜 （上）您好，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您好，阿库林娜·伊凡诺夫娜……
别斯谢苗诺夫 （爱理不理地）啊……是你吗？请……有什么见教？
叶连娜 我是送房钱来的……
别斯谢苗诺夫 （比较和气地）好事情……这是多少？二十五个卢布……还要跟你算那走廊里窗户上的两块玻璃钱——四十戈比，还有炉门上的一个搭扣，是你家女厨子弄掉的……好吧，就算是二十戈比吧……
叶连娜 （笑了起来）你算得多准啊！对不住……我没有零钱……这里是三个卢布……
阿库林娜 你拿了一袋煤……你们家女厨子拿的。
别斯谢苗诺夫 煤多少钱？
阿库林娜 煤三十五戈比……
别斯谢苗诺夫 一共九十五戈比……找两卢布零五戈比……请拿去！至于说算得准，亲爱的太太，你说得很对。全世界都是守着一个准……太阳出山下山也很准，好像千年万代都给它派定了一样……既然天上有规矩，那么地上就更应该有了……而且你自己也很准，一到期，就把钱送来了……
叶连娜 我不喜欢欠债……
别斯谢苗诺夫 好极了！所以谁都相信你……
叶连娜 好吧，再见！我要出去……
别斯谢苗诺夫 再见。（看着她的后影，然后说）好漂亮，这小娘们。可是等我把她赶出我的房子，那时心里才舒坦……
阿库林娜 这就好了，他爸……
别斯谢苗诺夫 唉，就随她去吧……她住在这里的时候……我们还可以盯着。要是搬走了——那么小彼得就会老是晃到她那里去，背着我们的眼睛，她就会更快地把他骗上钩……还应该计算到一点：她付钱倒是很准期的……并且房子里无论破了什么，不用多话，总是赔钱的，是的！彼得……当然，危险……甚至于很……
阿库林娜 也许，他也并不想娶她做老婆……不过就是这样……
别斯谢苗诺夫 要是知道，真是这样……那么我们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并且也用不着担心了。就和逛窑子一样，这里就在手头边……甚至于还要好一些……
〔从塔吉雅娜的房间里传出沙哑的呻吟声。
阿库林娜 （轻声地）啊？
别斯谢苗诺夫 （同样地）这是什么？
阿库林娜 （轻声地说，不安地环视，好像倾听什么）好像是在前间……
别斯谢苗诺夫 （高声地）一定是猫……
阿库林娜 （嗫嚅不决地）你知道，他爸……我有句话要跟你说……
别斯谢苗诺夫 那么，说呀……
阿库林娜 你那样对付毕尔契兴，不太凶吗？他本是个和善的没有火气的人……
别斯谢苗诺夫 没有火气的人，就不会生气……假使生气的话——我们也没有大损失……和他交朋友并不是了不起的光荣……
〔呻吟声又更高地发出了。
这是谁……他妈？
阿库林娜 （慌张起来）我不知道……真的……这是什么……
别斯谢苗诺夫 （冲到彼得的房间里去）是这里，这是什么？彼得呢！
阿库林娜 （恐怖地跟着他跑去）彼佳……彼佳……
塔吉雅娜 （哑声地叫喊）救命啊……妈妈……救命……救命！……
〔别斯谢苗诺夫和阿库林娜·伊凡诺夫娜从彼得的房间里跑出来，向叫喊声默默地跑去；他们在房门口停下来一秒钟，好像不敢进去，然后两人一同向房门扑去。塔吉雅娜的叫喊声向他们迎面传来。
烧死啦……噢噢！痛呀……要水喝！给我水喝！……救命呀！……
阿库林娜 （从房间里跑出来，打开通前间的门，叫喊）大伯大叔呀！善心的人呀……彼佳……
〔听得见塔吉雅娜房间里别斯谢苗诺夫沉重的声音：“你怎么啦……好女儿……你怎么啦……你出了什么事情……好女儿……”
塔吉雅娜 要喝水……我要死了……什么都在烧……噢……天呀！……
阿库林娜 来呀……到这里来呀，大伯大叔……
别斯谢苗诺夫 （从房间里）快跑，去请医生……
彼得 （跑上）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啦？
阿库林娜 （抓住他的手，喘息地）丹娘……要死了……
彼得 （挣脱）放我……放我……
捷捷列夫 （一面走一面披上衣）着火了吗？
别斯谢苗诺夫 请医生！……请医生，彼得……给他二十五个卢布！
彼得 （从姐姐的房间里跑出来，对捷捷列夫）请医生！去找医生……你说：服了毒……一个女人……一位小姐……喝了阿摩尼亚水……快些！快些！〔捷捷列夫跑到前间去。
斯捷潘尼达 （跑上）我的天哪！……我的天……
塔吉雅娜 彼佳……我在烧！我要死了……我要活！活……给我水喝！
彼得 你喝了多少？你什么时候喝的？说呀……
别斯谢苗诺夫 我的好女儿……小丹娘……
阿库林娜 亲爱的，你毁了自己！
彼得 妈妈，你走……斯捷潘尼达，拉她出去……走呀，对你说……
〔叶连娜跑进塔吉雅娜的房间。
请你把妈妈扶出去……
〔一个妇人上，在门口停下，向房间里张望，窃窃私语。
叶连娜 （挽着阿库林娜·伊凡诺夫娜走出来，咕噜着）这没有关系……这不危险……
阿库林娜 我的亲爱的！好女儿……我得罪你什么啦？生了什么气？
叶连娜 就会好的……医生来了……他会救好的……噢，多不幸啊！
妇人 （挽住阿库林娜·伊凡诺夫娜的另外一只手）别着急，老伯母！还有更厉害的呢！唉，可怜的，商人西达诺夫家……马蹄踢了马夫的腰……
阿库林娜 我的亲爱的……我怎么办呢？我就这个女儿呀……（她被搀出去）
〔在塔吉雅娜的房间里，她的叫喊声和父亲沉重的话语声，和彼得神经质的、断断续续的话语声混合着。不知是什么碗碟砸碎了，椅子倒下了，床上的铁吱吱地叫着，枕头软和地落在地板上。斯捷潘尼达从房间里跑出来，蓬头散发，张着嘴，瞪着眼，从橱里拿出碟子、茶碗，有东西打破，然后又走下。有人从前间探头往门里看，但是谁都不敢走进来。有一个油漆匠学徒跳进来，张望了一下塔吉雅娜的门，立刻又回去，高声私语地报告说：“要死了！”院子里有八音琴的声音。但是立刻又中断了。在前间的人们中间有沉重的话语声：“杀死的？是父亲……父亲对她说：嗳，看我的厉害！……砍在头上？……用什么砍的？不知道？你胡说什么——她是用自己的手杀的……”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出了嫁的吗？”有人高声地、惋惜地咂着嘴唇。
妇人 （从老人的房间里走出来；走过桌子的时候，拿一个白面包塞在自己的头巾里，走到门跟前，说）别闹！要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