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达耶夫 于是，当然罗，他便偷起人家的钱来了。
古尔梅斯卡娅 您错了。你们看，他给我的信写些什么。这封信我总是带在身边的。（从小盒子里捡出一封信来，递给米洛诺夫）您念念看，叶夫根尼·阿波洛内奇！
米洛诺夫 （读信）“我的好婶娘，我的恩人，赖萨·帕夫洛夫娜！这一封符合我的情况、我的生活的信，我是怀着穷困的悲哀而不是绝望的心情写给您的。啊，命运啊，命运！我由于自己没有学问而深感痛苦，在同学面前极为惭愧，对于自己的前程，我预感到坎坷不平。”
博达耶夫 到这里为止，对于您稍微有些奉承，对于他自己也稍微有些吹嘘。
古尔梅斯卡娅 往下听。
米洛诺夫 “但是我并不感到恐惧！在我的面前是光荣，光荣！虽然您的微薄的周济曾经不止一次使我濒临贫困和绝命的边缘，但是我还是要亲吻您的纤手。从未成年的幼年到完全成年，我对前途一直杳无所知，但是现在我面前的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博达耶夫 您真不害臊，您的侄子是一个贵族，可是写的信，却像出于一个大兵的手笔。
古尔梅斯卡娅 不能从字面上判断。据我看，这封信写得很好，我从这里面看到一种纯真的感情。
〔卡尔普上。
卡尔普 伊万·彼得罗夫·沃斯米布拉托夫带着他的儿子来见您。
古尔梅斯卡娅 各位，对不起，我要当着你们的面接见一个粗人。
博达耶夫 您对他可要小心点，他是一个很高明的大滑头。
古尔梅斯卡娅 你们可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的有家室的人；这是很重要的一点。
博达耶夫 有家室倒是有家室，可是骗起人来却比谁都干净利落。
古尔梅斯卡娅 我不信，我不信，决不会的。
米洛诺夫 我跟您的意见，像预先说好了似的，我本人也是热烈维护成家的人和家庭关系的。瓦尔·基里雷奇，人们什么时候有幸福？住在树底下的时候。很可惜，我们已经远离原始朴素的生活，祖传的关系和祖传的方法在小辈中都不再时兴了。待人接物严厉，但心地和蔼，这是多么和谐美妙啊！现在我们人与人的关系中，出现了法律，因此也就出现了冷淡。从前，据说曾经有过专横，但是，因此却有温暖。要许多法律做什么？为什么要把各种关系规定下来？让良心去规定各种关系好了。让每一个人都认识自己的义务吧！让法律写在人的心上吧。
博达耶夫 本来就是这样，只要骗子少一些就好了，现在骗子实在太多了。
古尔梅斯卡娅 （对卡尔普）去叫伊万·彼得罗夫来！
〔卡尔普下。沃斯米布拉托夫和彼得上。
第五场
〔古尔梅斯卡娅、米洛诺夫、博达耶夫、沃斯米布拉托夫和彼得。
古尔梅斯卡娅 坐下，伊万·彼得罗夫！
沃斯米布拉托夫 （向大家一一鞠躬，坐下）彼得，坐下！
〔彼得坐在靠门的一张椅子边上。
米洛诺夫 这封信要念完吗？
古尔梅斯卡娅 念下去，他不妨碍我们。
米洛诺夫 （读信）“穷困，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我感谢您，感谢您。我的名字将放射出不朽的光辉，您的名字也将永远活在子孙后代的心中……再一次地感谢您，为了一切，为了一切。您的愿意忠诚为您效劳的侄子，在不幸中长大的自然之子古尔梅斯基。”
古尔梅斯卡娅 （接信）谢谢您，叶夫根尼·阿波洛内奇！让我们来问问一个普通的人，他会说出真话的。伊万·彼得罗维奇，这封信写得好吗？
沃斯米布拉托夫 一等货！要写呈子的话，这是最好的写法。
米洛诺夫 不过这封信已经有十二年了。现在您的侄子怎么样了，他的煊赫的名声怎么样了？
古尔梅斯卡娅 我告诉你们，我不知道。
博达耶夫 他会突然使人大吃一惊。
古尔梅斯卡娅 不管怎么样，我以这封信为骄傲，并且也很满意，居然有人感激我。应该说句实话，我是很爱他的。各位，我请你们后天屈驾到我家里吃便饭！你们大概不会不肯在我的遗嘱上签个字吧？我想，那时遗嘱就可以写好了。不过，即使那时没有写好，也请你们赏光。
博达耶夫 我一定来。
米洛诺夫 请相信我，这一切都是崇高的、美好的……
古尔梅斯卡娅 当然，严格说来，我对于遗产承继人也有一些不对的地方。我已经卖掉一点产业了。
沃斯米布拉托夫 啊，太太，别说了。特别是，您当时在京城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呀。
古尔梅斯卡娅 我很慷慨地帮助人。对朋友，我毫不吝啬。
沃斯米布拉托夫 是呀。即使对自己也不用吝啬；您是自己当家做主的人，无论什么人总是个活人嘛。
古尔梅斯卡娅 可是现在，已经有七年多了，我过的完全是另一种生活。
沃斯米布拉托夫 这倒一点也不错；没有什么谣言坏话……您现在过着正常的生活。
古尔梅斯卡娅 哎呀，我从前也是过的正常生活呀……现在我们不谈这个。我是说，我现在生活得很简朴。
博达耶夫 对不起！我不是讲您！请您不要生气！但是我们确实有许多贵族人家的产业最后被娘儿们败坏完了。男人浪费钱，他的浪费总有一点道理。可是娘儿们的蠢劲啊，就没有个边际了。为了给情人送一件褂子，她会不按季节把粮食贱价卖掉。情人要一顶插鸡毛的睡帽，她就会把森林卖掉，把那些可以造房子的、多年保存的木材卖给随便哪个大骗子。
沃斯米布拉托夫 老爷，您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她们女人只要自己能做主，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博达耶夫 你是这样想？
米洛诺夫 （对沃斯米布拉托夫）哎呀，万尼亚，万尼亚，你这个人，粗言粗语的！
沃斯米布拉托夫 这是一般地说，不是说在座的人，老爷。
米洛诺夫 不过，万尼亚，说话还得小心一些，我的朋友……你这句话就是说错了，产业并不是由于女人才被败坏的，而是由于自由太多了。
博达耶夫 什么自由？自由在哪里啊？
米洛诺夫 唉，瓦尔·基里雷奇，我本人是赞成自由的，我本人反对约束手段……不过，当然，对于人民，对于精神上没有成年的人是应当约束的……但是，你们自己也承认吧，我们把话扯到哪里去了！商人破产，把家产弄光，贵族把家产挥霍光……你们可同意，对于每一个人的花钱，应该用法律来限制限制才好，根据阶层，根据阶级，根据职务来规定每一个人花钱的定额。
博达耶夫 嗳，那有什么呢，您就提出一个法案吧！现在是提法案的时代，大家都提法案。别大惊小怪，别怕这怕那的，大概，还有比你更蠢的人呢。
〔他站起，米洛诺夫也站起。向大家鞠躬。沃斯米布拉托夫和彼得也站起。
古尔梅斯卡娅 （送他们走）各位，后天我等你们光临。
〔米洛诺夫和博达耶夫下。
第六场
〔古尔梅斯卡娅、沃斯米布拉托夫、彼得。
古尔梅斯卡娅 坐下，伊万·彼得罗维奇！
沃斯米布拉托夫 （坐下）彼得，坐下！
〔彼得坐下。
太太，是您叫我来的吗？
古尔梅斯卡娅 是的，我很需要见你。你把钱拿来了吗？
沃斯米布拉托夫 没有，太太，我得向您告罪，没有带来。如果需要，请您吩咐，我明天就送来。
古尔梅斯卡娅 那就请你送来吧。你要不要喝点伏特加酒？
沃斯米布拉托夫 免了吧！这不是我们喝酒的时候……而且……人嘛，都是一样的。
古尔梅斯卡娅 就照我们所谈好的，你把全数都送来吧。
沃斯米布拉托夫 遵命。
古尔梅斯卡娅 我不记得了，大概是……
沃斯米布拉托夫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
古尔梅斯卡娅 大概是，一千五吧。（在盒子里摸索一会儿）字据弄到哪里去了？难道我把它丢了吗？怎么找不到了呢。
沃斯米布拉托夫 太太，您好好找一找看。
古尔梅斯卡娅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点钱我是不够的。你能不能再买我一片树林子呢？
沃斯米布拉托夫 您还是把整个森林都卖了吧。您干吗舍不得呢！……太太，您信不信，留着林子，只有罪过。庄稼人偷，您得跟他们打官司。靠近城市的树木，是各种逃犯、各种流浪汉藏身的地方，并且也是佣人们、女人们约会的地方……据说可以采蘑菇，收野果，其实完全不是这样。
古尔梅斯卡娅 不，整个林子，我现在不卖。没有森林，那算什么庄园啊！不像样。也许，慢慢地可以……那么你就买那一片靠近城市的林子吧。
沃斯米布拉托夫 虽说我现在没有现钱，可是您既然愿意卖，我为什么不买呢。不过我呀，说老实话，想跟您谈谈另外一笔买卖。
古尔梅斯卡娅 我不明白。
沃斯米布拉托夫 您有一个亲戚，有一个并不富有的姑娘……
古尔梅斯卡娅 怎么样呢？
沃斯米布拉托夫 我的孩子碰见过她，在什么地方，或是在这里，见过她。
〔彼得站起来。
古尔梅斯卡娅 他？
沃斯米布拉托夫 是彼得。我告诉您，他是个规矩孩子。因为他傻，因为他心肠好，容易动情，您那个姑娘看上他了。是啊，当然罗，我们的代价并不高，要是上帝能成全好事的话，您就拿树林子作价四千卢布给他去谋个营生，我们就心满意足了。他托您的福就能自立门户，养家活口了。
古尔梅斯卡娅 我非常感谢你，但是，我的朋友，对不起！她已经有未婚夫了，就住在我家里。也许，城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闲话，可是让你知道吧，这正是她的未婚夫。
沃斯米布拉托夫 （对彼得）你听见没有？你还瞎钻！专门作弄你父亲。你就给我等着吧！
古尔梅斯卡娅 你不要以为我看不起你们。你的儿子完全配得上我那个亲戚。如果说她现在有一个贵族身份的未婚夫，那是由于特别的恩惠，她是根本配不上人家的。
沃斯米布拉托夫 我们明白。
古尔梅斯卡娅 这事已经定了，我们别再谈它了。我们来谈谈森林的事吧。你买了吧，伊万·彼得罗夫！
沃斯米布拉托夫 钱不凑手，钱不凑手。
古尔梅斯卡娅 不会的。
沃斯米布拉托夫 您要是不嫌价钱低，那还可以商量。
古尔梅斯卡娅 那片林子你打算出多少钱呢？
沃斯米布拉托夫 （想了一想）五百卢布左右你答应不答应？
古尔梅斯卡娅 你说哪里话，你说哪里话？那一片一千五，这一片五百。而且这一片还大一些，好一些。
沃斯布拉托夫 一点不错。对不起！我这是考虑不周，随便说说的，而且现在也没有心思做这份买卖。那么您要什么价钱呢？
古尔梅斯卡娅 嗳，至少两千。人家已经给我出过这个价钱。
沃斯米布拉托夫 我劝您就脱手吧。
古尔梅斯卡娅 我不愿意使你难堪。
沃斯米布拉托夫 这一点我非常感谢您，不过我得告诉您，这不值得您操心。
古尔梅斯卡娅 伊万·彼得罗维奇，真不害臊！我是个孤寡。我是女人家办事情。欺侮孤寡是有罪过的。你别忘记了上帝！
沃斯米布拉托夫 我们要是忘记上帝，忘记我们慈悲的造物主，太太，那我们到时候就走投无路了。为我们自己着想，我们不能没有上帝，那就是说，上帝就是我们的避难所。
古尔梅斯卡娅 嗳，就是这个话嘛。你自己想想看，我是拿钱去行好事的。姑娘已经到岁数了，不过不是聪明能干的人，我要趁我活着把事情安排好。要是没有我，没有人照顾，会有什么好结果啊。如今世道怎么样，你是知道的！你自己也是做父亲的，你能够辨别好歹，你也有女儿，你心里好受吗，要是……
沃斯米布拉托夫 要是她干出不体面的事……
古尔梅斯卡娅 伊万·彼得罗夫，这算什么话！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嗳，你听我说！看你的情面，我就让五百卢布，一千五卖给你。
沃斯米布拉托夫 一点好处都没有。
古尔梅斯卡娅 嘿，我谈都不高兴谈了。你真好意思，真好意思。
沃斯米布拉托夫 太贵了一点，那就算了吧。（一挥手）因为从前得到过您的好处。
古尔梅斯卡娅 不过我明天就要钱。
沃斯米布拉托夫 您放心睡觉好了，我一定送来。可是现在要请您预备一张收条，免得明天再麻烦您，写明卖出某某地方的树林子以供砍伐，钱已全部收到。
古尔梅斯卡娅 那么你是说送三千整数来吗？
沃斯米布拉托夫 该送多少就送多少来。前一笔款子您已经给了收条。这一笔，您就酌量着办吧，照我的意思不要也可以。我们的话您是不相信的，随便一点小数目要什么收条字据。您有什么好疑心的？我是一个不识字的人，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收条上写的什么。让孩子受累了。老是要带在身边写收条画花押。我们要告辞了。
古尔梅斯卡娅 再见！
〔沃斯米布拉托夫和彼得下。卡尔普上。
第七场
〔古尔梅斯卡娅、卡尔普、然后是阿克休莎和乌莉塔。
卡尔普 太太，您刚才问过小姐，她现在等着呢。
古尔梅斯卡娅 叫她来！
〔卡尔普下。
这丫头又狡猾又心狠！她从来没有感激的心，遇事也不肯随和。我得教训教训她。
〔阿克休莎上。
阿克休莎 （垂下眼睛，轻声）您有什么吩咐？
古尔梅斯卡娅 我想，你是知道的吧，我为什么写信叫阿列克谢·谢尔盖耶维奇到这里来？
阿克休莎 我知道。
古尔梅斯卡娅 请你不要想入非非，对自己的事想得太多！这还仅仅是一个假定。你可能动感情，以后要犯错误的。（笑）那我就要为你惋惜了。
阿克休莎 我为什么要动感情呢？
古尔梅斯卡娅 哎呀，我的天呀！这还配不上你啊？她还问呢。我可要先看一看，你配得上配不上。我自己向大家宣布，他是你的未婚夫，让大家也这样说。可是我还要考虑考虑，你听见没有，我还要考虑考虑。
〔乌莉塔上。
阿克休莎 也应该问一问我呀。
古尔梅斯卡娅 我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你。你别教训我。可是现在我要大家都把他当做你的未婚夫，我需要这样。不过你要当心，别跟他卖弄风情，也不许做出什么放肆的行为来！
阿克休莎 什么放肆的行为？您这是什么话！
古尔梅斯卡娅 你以为受了委屈吗？这还算很客气呢！你应该知道，我的亲爱的，关于你的事，我有权要怎么设想就怎么设想。你是街上流浪的丫头，你曾经跟男孩子们一起坐雪橇到处乱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