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儿,你怎么了?”时夏纳闷,院子里的丫鬟们放错,公主很少惩罚,琴儿怎么会这么害怕?
苏锦儿看着她,并不言语,既没有责备之意也没人让她起来的意思。
“奴婢失错,奴婢母亲最近身子不适,奴婢因挂念手脚愚钝,才会失神打了碟子……奴婢……”
琴儿似十分害怕,说话不利索,嗓音也颤抖地厉害。
难怪这几日在小锦换书时时总见琴儿失神发愣,有时叫几声也听不见,连客人借书时也递错书,原是琴儿的母亲生病了,小玲一向心软,见琴儿脸色发白,有些心疼,便故作责怪道:“夫人,琴儿这几日染了风寒,身体不适,在书店里帮忙也是笨手笨脚的,帮不上什么忙,要不您就放她几天假回去看看她母亲吧?”
琴儿听了小铃的话,心里有一刻的侥幸,但她依旧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话。
苏锦儿淡淡一笑,点了点头,重新拿了一碟糕点递给琴儿。
琴儿心里一松,这一次两只手稳稳地接过了碟子,低着头道了谢,就退了下去。
时夏疑惑地道:“奇怪,琴儿怎么会这么害怕?”
苏锦儿看着滚落在地的雪白糕点,淡淡道:“时夏,讲到哪了?”
见公主问起,时夏又继续兴奋地讲起了故事,小铃也坐在一旁,乐呵呵地听着。
第二天早上琴儿收拾了东西,就急匆匆地朝外走,时夏朝院子外看见琴儿,回院子里对苏锦儿禀告了一声。
苏锦儿一身外出打扮,身着淡白色衣装,腰身紧束,头发束起,未着粉黛,乌黑的发丝上一根素色的发带随风拂动,坐在飘舞着梧桐叶子的庭院里面,宛若一张泼墨素雅的画卷,画卷里的身影,气质出尘。苏锦儿喝了口茶,站了起来,招了招手,朝院子外跟着琴儿走去。
时夏立即跟上,经过昨日琴儿的反常表现和今日一大早公主就让自己注意着琴儿的一举一动来看,公主肯定是发现了琴儿有问题。可是琴儿会有什么问题呢?琴儿原先是凝香苑的丫鬟,难道……琴儿是代曼的人吗?还是说代曼压根就没有将琴儿赶出去的意思,而是配合代曼演了一场戏,转而作为内奸来到梧桐苑?难道那天是……琴儿给公主下了药?时夏胡乱想着,一步步小心地跟在后面,若是这样的话,那不就是自己害了公主吗?公主在这府里本就艰难,那日若不是自己同情琴儿,替她求情,或许嬷嬷就将她赶了出去,公主也许并不会收下她。
时夏看着苏锦儿的神情,十分淡然,只是远远跟在琴儿后面,但愿是自己想多了,可时夏看着远处时刻向后张望,行色匆匆的琴儿,不好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走了很远,拐过了几条街,琴儿又连拐了几条小巷子,最后才走进了一间平常人家的屋子里,进去之后就没有再出来。
苏锦儿走到门前,朝前院里打量了一眼,这是一间很朴素简单却打扫地干干净净的院子,木质简朴的门,院门前摆放着一根扫帚和撮箕,院子里晾晒着腌制好的萝卜条。
只淡淡一眼,便知这户人家日子过的很艰难。
苏锦儿正欲踏门进去,一张稚嫩的小脸望了出来,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苏锦儿和时夏好奇地看。
“你叫什么名字?”苏锦儿看向这个和当归约莫大的小孩儿,眼底柔和。
“我叫聪儿。”聪儿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起来便比一般的小孩子多了几分机灵和聪颖。
聪儿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衣裳,衣服已经洗的发白,但依稀看得见上面隐隐透着的几朵淡红色的花纹,细细一看,便知是女人服饰改小了一身穿上的。他的脚上穿着一双已经快坏掉的布鞋,鞋跟已经被磨平,鞋尖上破了一个洞,隐隐看得见小小的脚趾头。
苏锦儿蹲下身来,抚了抚他的头发,问道:“聪儿想吃糖葫芦吗?”
听到糖葫芦,聪儿两眼放出光芒,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黯淡了下去,“聪儿不想吃糖葫芦。”
聪儿从小就很懂事,不吵也不闹,小小年纪帮着母亲一起做农活,小小的他想到母亲还在生病,家里的钱都被父亲拿出去赌了,他就算想要吃糖葫芦,也会忍着,摇头说不想吃。
懂事的孩子!苏锦儿从时夏头上取下一根上好的发钗,递给聪儿,看向他的清澈纯净的大大眼睛里,“将这个给你的母亲,她会给你买糖葫芦吃的。”
聪儿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小小的手抓着发钗,转身向屋里跑去。
苏锦儿站起身来,淡淡道:“走吧!”
时夏好奇道:“我们不进去吗?”
“不进去,”苏锦儿的视线落在简陋冷清的院子里,“不管琴儿的母亲是否生病,不管代曼威胁她做过多少事情,只要她回来坦白一切,我都会原谅她,关于她上次下药的事情我也不会计较,”苏锦儿转移了视线,轻轻道,“但这次是我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真的是琴儿下的药吗?时夏不可思议地向院子里看过去,琴儿走了出来,正拿着那支发钗楞楞地站在屋门前,两人的视线极其短暂地对视,短暂到时夏以为这一切都是幻觉。公主回来这些天,教训了寒香,却一直没有怪罪琴儿,是在给她机会吗?时夏领悟过来,就连上次给糕点琴儿,公主故意打碎的碟子也是再提醒琴儿,在给她机会啊!怎么琴儿就是想不到呢?
时夏追向远远走在前头一袭惊鸿的白色身影,脑海里浮现出她们在一起看话本,讲故事的场景,琴儿起先是最拘谨后来却是最活泼的,回想着琴儿一开始的遭遇和后来相处的一切,时夏怎么也想不到,琴儿会是代曼安插过来的奸细。
琴儿拿着发钗,心里十分慌乱,这发钗是一只白玉钗,钗身缀有极细的金色花边,玉色成色属上成,花纹精细,琴儿一眼就认出了正是夫人前日赠给时夏的那支。
琴儿紧紧握着白玉钗,在院子里徘徊,神色不安,夫人难道已经知道了下药的事情?琴儿的手微微发着抖,想起了寒香的遭遇,虽然她没有目睹夫人教训寒香的场景,但当寒香满身血水从后厨抬出来时,她吓的差点晕了过去,下一个难道就是她吗?不对……夫人送来着发钗一定是在提醒自己,自己去坦白一切,夫人一定就会原谅自己……琴儿在原地着急地徘徊了几圈,再次不可置信地抓住了弟弟的肩膀。
“聪儿发钗是两个姐姐给你的吗?”
聪儿点了点头。
不对!夫人为何要一路跟踪自己?这发钗难道是夫人在威胁自己?对,一定是,给主子下毒之事,非同小可,诬陷主子与下人通奸之事更不可原谅,夫人又怎会原谅她,琴儿眼泪溢满了眼眶,面色苍白无色,可夫人若像是鞭打寒香那样责罚自己,不是轻而易举吗?又怎会这么久了,都不没有提起。
琴儿心里十分混乱。屋外有哼曲声传来,琴儿一惊,连忙将发钗塞进袖子里,可这一幕还是被穿门而入李富贵看见了。
“什么东西?!”琴儿扭头欲进屋,李富贵冲过去一把拽住了琴儿,抓紧了琴儿的手看了看,歪着嘴笑了一声,勾着手扯出了里面的发钗,用手摸了摸,揣入了怀里,“赔钱货,还敢瞒着老子偷藏值钱的东西,老子今天心情好,不教训你,若有下次,看老子不揍死你!”
“这是夫人给我的,你不能拿。”琴儿盯着刘富贵揣怀里的发钗,伸手就要去夺回来。
刘富贵没想到琴儿竟敢动手来抢,一不注意被琴儿推地踉跄了几步,衣襟上的几块破布也被撕了一道口子,他站稳了脚步,甩手就给了琴儿一个大耳巴子,“敢推老子,你个赔钱货。”见琴儿竟敢满眼猩红地瞪着自己,刘富贵气打不一出来,跳起来一脚踢向了琴儿的肚子,琴儿连连退了几步,跌倒在地,刘富贵狠狠拍了琴儿的脑袋几下,见她低着头老实起来,这才止了手,“赔钱货,过几天老子就卖了你。”
说完,一脚踹开了半掩的门,走进了屋里,屋子里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响声和琴儿母亲的哀求声。
“家里该卖的都卖了,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造孽啊……”
“聪儿,快出去……聪儿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忍心……”
听见一阵闷哼声,琴儿捂着肚子走近屋内,抱住捂着头呻吟的母亲,母女俩哭成了一团。
翻腾了好一会,刘富贵掏出怀里的发钗和几两碎银子,歪着嘴乐呵一笑,嘴里哼哼着小曲儿走了出去。
代夫人拿母亲和弟弟威胁她,如今苏夫人又知道了这一切,琴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将家里的一切事物都打理好,将弟弟哄睡着了,这才别过了母亲趁着夜色来到了将军府。
梧桐苑门前,琴儿站在门前,手紧紧拽着一块素净的帕子,低头半晌,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刚欲踏步进去时,一只手从一旁的黑暗里伸了过来,对琴儿使了一个眼色。
琴儿一惊,踏进门内的脚又收了回来,手抖了抖,站在原地没有动。
青箩到处看了一眼,低着头从琴儿身侧走过,在和她擦肩而过时低声说了一些什么,琴儿抬眼看向府内,迟疑一会,低着头跟着青箩朝凝香院去了。
半夜时分,琴儿再回到梧桐苑时,心里依然慌乱,但已经坚定了几分。
第二日天气阴沉沉的,乌云成团凝结在天空之上,似一层厚重的帐子,笼罩着整片天空。
似有大雨即将来临。
苏锦儿身着一袭白色妙曼长裙,袖口和领口缀着浅青色的花纹,一头乌黑的长发挽了个髻斜斜立在脑后,随意素净但看来别有一股慵懒迷人的味道。苏锦儿半躺在院子底下,轻轻翻着手上的话本子,在将军府天空上大团大团变幻莫测的乌云映衬之下,显得尤为清雅绝俗。
“这天怕是要下雨了,公主您还是进屋看书吧?”时夏盯着天上的滚滚乌云看了半天,又看了看自家主子仪态超卓的气质,担心这雨突然落下,毁了这清雅静美的养眼美景。
“等雨落了再进屋。”苏锦儿觉得在这沉沉的天色里,心更静了些。
苏锦儿但凡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再变,时夏清楚,也不再相劝。她凝目看着苏锦儿,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进屋拿来了一把伞放在手头边,再端来了几盘小点心放在苏锦儿手边的漆木雕花桌子上,她自己则是搬了茶炉出来煮茶。
天阴晴几分相变。
许久不曾来梧桐苑的代曼这时过了来,“姐姐。”人未到语先言,依旧是亲热的语气,笑靥如花的模样。
苏锦儿抬眼看向代曼,眼里的笑意无懈可击,“妹妹怀了身子怎么不好好休息,这样的天气怎的也敢出来,若是稍有不慎,可叫将军和姐姐担心。”
明明是温声柔语,却令代曼微怔,心里升出丝丝不安。但她随即掩了异样,笑道:“姐姐有所不知,我这肚里的孩儿,准是随了将军,不安分的很,听母亲说,将军小的时候也是调皮呢!母亲怀将军时,可折腾怀了,这不出来走走啊,尽是不安分。”
代曼软柔的手轻轻覆上了微微隆起的肚子,眼角眉梢都是即将成为母亲的慈爱和温柔,但只有苏锦儿知道,这表面都不过是一层皮,一层虚情假意的笑面皮。
“哎呀姐姐,你看我都忘记了,姐姐没有见过母亲的,想必姐姐也是不知将军小时候的性情和脾性呢!”代曼见苏锦儿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歉意笑道。
这言外之意不过是说她才是将军的原配妻子,她和将军共同侍奉过他们共同的母亲。苏锦儿淡淡一笑,未娶妻先纳妾,这件事情的缘由她又怎会不知。
“年少的时光过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竟然将军过去的回忆我未能参与,那往后的年岁该是好好珍惜才是。”苏锦儿眼珠黑白分明,眼瞳透彻,如同一个晶莹剔透的黑水晶珠子,泛着一抹亮盈盈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