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第十天了。只要再坚持一会，我们就可以得救了。在那时候，我是这样想的。我的体力保存的相对最好，一方面是因为我没有受重伤，另一方面则是归功于死灰对特种兵的身体改造，这种科技极大程度上加强了我们的体能，不然我们的士兵是无法和天道或者洪蟒那种超人正面作战的。
“杜尔和莫洛克还活着，他们进入了一种假死状态，这种状态耗能很低，或许能帮助他们活下来。就在我觉得一切还有希望的时候，一种异样的感觉开始遍布我的全身，我开始四肢发麻，无力，眼前冒金星……我已开始以为是因为饥饿，但后来我才意识到另一个严重的问题——氧气。
“这个地方被彻底密封了，空气是有限的。再加上这个星球的空气并不适合呼吸，虽然作战服有空气过滤系统，但也不能保证我们氧气随时充足。我趁着意识清醒，计算了一下这个空间内的空气总量……但结果却令我几近绝望。我计算了十几次，最后的结果就是：这里的空气只够两个人活下去。
“也就是说，必须有一个人死，而这个决定权，在我手里。”
她苦笑一下，继续说道：
“现在想想，我当时的心理素质真强，居然撑到最后都没有疯掉。”
吴易没有说话，他已经大概猜到结局了。
“我仔细地去考虑了，发现这道选择题根本就无解。杜尔，是我的恋人，要我亲手杀了他，根本就不可能。莫洛克，他是我的前辈兼老师，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同时他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我没法做出那种事情来。
“所以，我想到了我自己。我牺牲自己，或许就能让他们两个人活下来了，于是，我把枪顶在了自己的头上。”
吴易听到这里，打了个冷战。尽管面前的人完好无损，但他还是感到心悸。如果当时她选择了自己，那么现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尹寻空这个人了。
“可是，我依旧做不到。我用手指扣上扳机的时候，脑海里便蹦出了许多想法。比如，即使我死了，他们也有可能伤重而亡啦。或者什么电猫会为我伤心啦，莫洛克会怪我不遵守约定啦……总之，我在逃避，我在想一切理由，让自己放下枪……最终，正如你所见的，我失败了。我深陷在那个抉择的漩涡中，直到我也因为缺氧而昏迷。”
“你没做错，没人会不珍惜自己的命……我找不到怪罪你的理由。”吴易说道。
“但是，接下来我就知道我错了，我的软弱害死了他们。”
“过了许久，我终于清醒了。我第一眼就看见白色的天花板，还有温暖的午后阳光……这和书里说的天堂不一样，当然，更不像地狱。所以我知道，我活下来了。”
“之后，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莫洛克和杜尔怎么样了。于是我叫来了基地的医生，问这件事情。我明明呼叫了他们，可他们却等了很久才来……可能是太忙了吧。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想，也许莫洛克和杜尔两个人都活下来了呢？这不是没可能的事情啊！他们是很厉害的人，创造一两个奇迹，也不是没可能的吧？”
她有些自嘲的笑着，声音中微微带着哭泣的颤音，有些滑稽。
“我看着门口，期待着那个大胡子，和那个总是微笑的家伙，一齐出现，手里捧着鲜花和果篮，给我一个惊喜。毕竟，电影里啊，小说里啊，不是总有这种事情吗？大家共同度过艰难险阻，战胜邪恶的敌人，最终迎来了幸福圆满的Happy End。
“但这不是电影。”
她的声音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就仿佛是突然有一颗子弹，击中了她。
“我没有等来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只等来一个噩耗。他们，牺牲了。莫洛克在第十一天，电猫在第十二天的黎明。他们的死因是……”
尹寻空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就连她的眼球都开始战栗。因为接下来要说的那两个字，曾一度将她击倒，让她失去对这个世界的信心。
“说下去。”
吴易看着她的眼睛，并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冷，冷的不像是一个活人。吴易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要随着她一起冰冷下去。于是，他将左手也握上来，试图让她温暖起来。
片刻后，她才稍稍好了一点，她看了一眼吴易肯定的眼神，才吐出那两个字最让她害怕的字。
“缺氧。”
“如果我当时……如果我能够果断一点！我能够下决定的话！他们至少能活下来一个人！就是因为我的软弱，我害死了他们！我害死了自己的爱人，害死了自己的老师！”
她还是失控了，歇斯底里的喊了出来。
“我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如果我能……”
“没有如果了。”
吴易站了起来，问道：
“已经过去的事情，就没有如果了。我现在只问你一件事情，如果时光倒流，你回到那个洞穴的第十天去，你就能保证做一个选择吗？”
她瞪着通红的眼睛，手摸心口，决然道：“啊，我会选我自己的！”
听到这句回答，吴易心里有一个冲动，就是给她一记耳光。不用很重，打醒她就可以了。如果是一般人，一定会这样做的，如果他不是吴易，一定会忍不住这样做的。
为什么你会选择自己啊！为什么……把自我牺牲这种事，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啊！
稍微……在多珍惜一下自己啊。
但吴易终归还是没有这样做，他将自己那个念头压了下去，沉着声音，说道：
“你错了。”
“你不是软弱，而是太善良了。太善良，就意味着你想拯救一切，你不忍心看到任何一个人受伤，于是就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吴易一边说着，一边为她擦去眼泪。
“但这种结局，不是你的错。”吴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已经颤抖，
“当你为别人献身的时候，请多想想被救者的感受，不是得到了别人的帮助，就一定是好的；然后，再想想你自己，因为你的性命，不仅仅是你自己的。”
尹寻空抽泣着，小声的问道：“那我要怎么办呢？我没有那么狠的心……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呢？我的搭档？”
“那就把裁决权交给老天，丢个硬币，正面杀左边的，反面杀右边的。”
尹寻空继续问道：“可是，杀掉自己的朋友，你不会难过吗？”
“我是恶人，恶人做恶事，理所当然。”
这话只适合他自己，无法安慰道尹寻空，于是他又说道：
“珍惜你自己。为了满足自己某个崇高信念，或者为了让自己的心灵获得安宁，就使那些爱你的人伤心，也是一种罪过——你是独一无二的。”
吴易看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独一无二的，对于……那些爱着你的人来说。”
尹寻空的心情渐渐平静了，她的眼睛里，重新散发出以往的那种温柔。虽然因激动而绯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珠，但现在，她笑了出来。
她笑的样子很美，美的令人心碎。
“我曾经想，是不是善良也是一种错误呢，现在看来，有些时候，善良也是错误的。”尹寻空低声说道。
“善良怎么会有错呢？”
听到这句话，尹寻空惊讶的抬起头，看着吴易的眼睛，她似乎不相信吴易会说出这种话来。
“善良怎么会有错？我不是个善良的人，但我很佩服你，因为你能为了自己的本心而行善，而非为了虚荣，或是为了死后上天堂那种蠢事。我佩服一切能保持本心的人。最后让我引用一句已经被用烂的话吧：错的不是你，是这个世界。”
吴易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的烟盒，却摸到个空烟盒，
“请继续做你自己，那些善恶与否，我会告诉你的——如果真的有朝一日，你面临那种选择的话，我会为你决定的。”
她呆呆的望着吴易，嘴唇微动，似乎有千般感慨，却说不出来。
“不要愧疚，不要觉得欠了我什么——我是恶人，恶人做恶事，理所当然。”
吴易，又一次说出了这句话，这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句可以随意说出口的自嘲。
“你认定自己是个恶人吗，吴易？”她问道。
“嗯，我趋利避害，行事无底线，是个当之无愧的恶人。”他笑道，“而你则是个善良的人，为了自己的良心而行善事——呵，这么说来，我们很般配——啊，不要误会，我不是指恋爱关系上的，只是说人物设定上很般配。”
“这算什么啊……”她说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谈话也就这样结束了，吴易终于知道了尹寻空的过去，但吴易没法凭着几句话，就解开她的心结。
其实，这事说来也简单，只要转移她的视线就行了——让她去恨，去恨那个将她逼入绝境的天道修士，去恨那些姗姗来迟的救援队，或者干脆去恨这个世界。这样的话，她就不会自责的悔恨，或许还能化怨恨为力量，多杀几个敌人……
吴易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静静的吸着烟。
“如果就这样使她变成一个恶毒的女人的话……”
他静静的看着空中的烟雾，眼前浮现起少女温柔恬静的笑脸。他又想起普莱斯对他说的话，终于，他也和老上尉感同身受。
“不，这个世界已经足够丑陋了，不需要更多恶人了。那样的人，有我就够了，有我一人，就足够了。”
香烟被他狠狠按灭在烟缸了，如同一只被碾死的臭虫。
“……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