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易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问傻了。
他试图从尹寻空的脸上找到答案，但却失败了。她虽然是在微笑，但眉宇间却有吴易难以领会的沉重。这个时候，吴易意识到，这个表面天真善良的少女，肩膀上承受的重量，一点也不比他少。她可能还有更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更多不该属于她的故事。
“抱歉，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还是让我继续说吧。当时，灯光打过去，我看到了莫洛克的脸……”说到这里，她又咬了下嘴唇，
“莫洛克的脸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脓疮。几乎覆盖了整张脸，我甚至看不到他的眼睛了。我一下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是军队里经常提到的——虫毛病。一种只有星际旅行者，才会患上的急性病。这种病是这样的，每当人进行星际旅行的时候，身体内就会产生一种代谢物质，这种东西是为了适应新环境而产生的，它可以帮助人适应新的大气环境……当然，前提是接近生存环境的大气。但如果说，你在刚刚抵达一个新星球时受伤感染了，就有可能引起这种物质的变异……具体的我不在多说，总之，得虫毛病的人身体会大面积的起疮、化脓，必须要及时手术治疗。不然的话……很难活过二十四小时。
“因为虫毛病对人最大的影响，就是痒。难以忍受的奇痒，就好像有无数条虫子在皮肤下爬一样。所以，90%以上的死亡案例，都是自杀，确切的说……是自己把自己活活挠死的。
“我突然想起，三天起莫洛克叫我关灯，然后我们在黑暗中度过了三天……这个老兵，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发觉自己得了虫毛病，但是他……就这么忍了三天，跟谁也没有说。
“这个时候，莫洛克说话了，他的声音又小又嘶哑，根本不像一个强壮的老兵。他这样和我说道：‘小伊娜，我和电猫都要留在这了，我们不行了。’我哭着摇头，一个劲的摇头，我和他说，我们可以活着离开的，我们都可以的，如果要死的话，我们也一起死。
“听到我的话，莫洛克竟然挣扎着坐起来了，他嘶哑着嗓子，用最大的嗓门冲我吼道：‘伊娜，你还太小了，你必须活下去，他妈的你必须给老子活着！就是吃人肉，也得给我活下去！’”
也许，是眼泪已经流干了，这一次，尹寻空没有哭，她只是默默的陈述着那个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实。
“这是老兵莫洛克第一次对我凶，也是最后的一次。
“第七天，就这样过去了。我变成了洞穴里唯一清醒的人。杜尔，莫洛克，他们都失去意识了。定时去查看他们的生命信息成了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因为食物……已经没有了。
“第八天，一如既往，我躺在地面上，一分一秒的数着时间，在心里祈祷，救援的人能够提前出现。我的胃一开始还能感到饥饿，到后来就是疼，再后来……我说不出那种感觉，也不想再回忆了……我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吃掉。
“第九天，杜尔醒了。”尹寻空笑了，笑的很勉强，“真的，虽然他之前做了很不好的事情，但是我不怪他，那不是他的错。而且，再看到他苏醒的时候，我很高兴，如果我还有稍微一点体力，我一定会跳起来的。
“他苏醒之后，没有像上次一样发狂，他静静地躺着，然后问了我一个问题：‘伊娜，我上次醒来的时候，做了什么？’”
她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吴易的眼睛，道：“吴易，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回答？”
“我会骗他。”吴易说的斩钉截铁。
“嗯，我的第一反应也是骗他，说‘你根本就没醒过’，我相信那很容易成功的，因为杜尔的意识很模糊，可是他的下一句话，让我犹豫了。”
她模仿着那个男人的口气，说道：
“‘告诉我实话吧，伊娜，我记忆很清楚，就是我不敢相信……我一直骗自己，我是在做噩梦！’说着说着，他哭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哭，我每次看见他，他几乎都在笑的，我甚至没想象过，他哭是什么样子。但事实摆在眼前，电猫哭了，他哭的好伤心，我想不通，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哭的这么伤心？以至于我的眼泪，也跟着他一起掉下来。
“‘伊娜，告诉我吧，我没多少时间了。’他的这句话，让我的防线彻底崩溃了。我没有再去骗他，而是把事实和盘托出。”
“为什么？”吴易打断了她的话，“你该骗她。”
“吴易，我明白你的话。”尹寻空并没有生气，而是平静的看着他。
“可是，我爱他，不忍心看他这样。”
尹寻空的那句话砸在吴易的心头。他又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与莫名的苦楚。他不禁去思考“感情”与“爱”这两个词之间的关系。
“我在那个时候意识到了，我喜欢杜尔，喜欢这个如兄长般对待我，总是挂着笑脸的大男孩。说来奇怪，在那种场合下，我居然感觉到，自己心里甜甜的。我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
她也甜甜地笑着，那笑容说不出的好看，更有说不出的凄凉。
“杜尔，他知道了真相，然后便停止了哭泣，也不再说话了。我以为这样就结束了，结果，他说出了那句令我一辈子忘不了的话。
他说：‘我真是个人渣，居然在临死前，对我最喜欢的女孩子做了这种事’。”
她的神情很奇怪，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
“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想死，也不想他们死。我想和他们活着出去，然后怎么都好……我只是想大家都活下去啊！于是，我吻了他。”
她再度陷入了甜美的回忆中，苦笑，随之脸上出现了一抹不该出现的殷红，
“他第一开始居然还躲开了，直到我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我们才完成了彼此的初吻，第一次居然是那种很糟糕的深吻，真是有些……羞人啊。我现在还能回想起，他嘴唇的味道，和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说完，她的眼睛中还残留着幸福的余温，只是表情，已经渐渐僵硬了。
“这就是我的初恋，不到两分钟。一个吻的时间。”
幸福就如泡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