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听到夜汐之的问话，行动缓慢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和身后的汉子，向他们摆摆手，“走吧，这里没有村长了，能跑的都跑了，留下来都是等死的。”
老人说完这话，拎着半桶水，一步步向自己家中挪着。
夜汐之想上前叫住他，被身后一个人拉住。“小伙子，你是哪里的？顺着山道跑吧！不要在这停留，这里有瘟疫的。”一个半老的妇人的穿着半新的袍子，好心的告诉夜汐之。
夜汐之见她说完就要紧闭木门，连忙唤住。
“大娘，您别急着关门，我是给大家送药来的，您能不能告诉我村长家怎么走？”她的声音并不大，可对于一个死气沉沉的村庄来说，她这句话却让好多人都听到了。
即使没有听到，外人一进村也被他们看见了，刚刚打水的老头原本已经推开院门准备进去了，听见她说送药，水桶“哐啷”一声丢在了地上，原本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亮，慢吞吞的身子竟然奇迹般健步窜到夜汐之身前，抓住夜汐之问。
“你是朝廷派来送药的？县老爷想起我们来啦？”老人颤抖的声音激动的拽着夜汐之的袖子，明明看上去如此苍老，却让她有些承受不住这份分量。
“老人家，这药是夜大人筹集的，之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药物跟进来，您知不知道村长住哪？我来就是为了分发药资，想看看如今刘家村还有多少人幸存。”
她话没说完，刚刚那个婆娘插话道：“啥子幸存者，我们都是活一天算一天啦！压箱底的衣服我都检出来穿了，就怕再没那个命出这个村啦！”
老汉见自己的话被人插了，甩手让那妇人一边站着。
揉了一下耳朵，再次确定，“真是送药来的？”
夜汐之耐性的回道：“是的，大伯，我来送药的。”
听到夜汐之肯定的答复，她就是来救大家的，忍不住哭了。
“我就是这刘家村的村长，只是死了太多人了，我无言活着，无言再做这一村之长啊！”
耄耋老人的泪水与自责让夜汐之心中更加哀伤，他们何其无辜，只因为没有钱医治，不得不在家等死。更不清楚那些死去的亲人都是因为别人政治斗争不发药资，不治身亡。
远在京中作威作福的官僚，怎么知道这里人的凄苦，夜汐之偷偷握紧拳头，也在怪自己来的太晚了。
老汉把他们二人请进家门，院门里初建设的还算气派的，一进院门青砖铺地，影壁墙后面有三间正房，两侧一溜的东西厢房。
房门都敞开着，他们进院的时候一名十三四岁大小的女孩从西厢房里走出来，一大院子里的房子再没看到别的人。
青石缝隙里长出来的杂草一走一过扫人小腿，至少有十几人没有人管过院子了。
“敢问怎么尊称啊？”刘老汉问道。
“叫我夜熙之就好，我父亲是当朝太医令，如今药资已经送达吴家村，相信很快刘家村与东临村也会解禁，会有大夫来救治大家。”夜汐之宽慰着大家道。
她以为自己如此说，屋子里跟着她进来的这些村民都会雀跃，至少是高兴的。她一张张脸望下去，发现每个人不但没有笑容，反而各个脸色难看，甚至还有人在哭。
“老人家，大家这是？”
“太晚了，朝廷派来的人来的太晚了。”说着起身让夜汐之跟着，“你来跟我来。”
夜汐之不知道他要带自己看什么，药到了，最紧要的事情不是看病发药控制疫情吗？老人却把她领到，后院，这里还有两间西厢房，只是房门紧紧的闭着，门前还挂着一块崭新的黑布。
黑布拽下，房门被老汉推开，一股难闻的恶臭从里面扑鼻而来，熏得夜汐之差一点将早上的饭都呕出来，顺着门夹缝的空间看到里面的土炕上，竟然摆着三具死尸。
看到死尸，夜汐之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不敢置信的看着老人，连忙将自己的口鼻捂紧，退的更远一些。
她不明白，人死了，为什么还要放在家里，让他们变得恶臭，而且还是因为可怕的高传染的疫情死去的，他们是不要命了吗？
老汉看了一眼土炕上自己的至亲，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关上房门。
他再次回到正堂时又变回了之前精神不济，行将朽木的老人样子。
刚刚见到的少女给大家倒了热水，夜汐之想着之前的事情，依旧想吐，端起碗连水都喝不下了。
老汉却在这时开口了，“这个家，原本有十二口子人，瘟疫发生最初，身体最好的二孙子和二儿媳妇就得上了，没出七天，人就没了，家里的钱都给他们看病了也没治回来。那时候全家人还有人为他们操持白事。”
“可随着他们的走，这家子人一个个的倒下，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先是老婆子，大儿子，小孙女。死的人太多了，只能给他们买张草席裹了了事。全村上下，家家都笼罩在莫大的悲伤当中，慢慢的，村里连帮忙挖个坑出力气的人都找不到了，就把他们裹好了，扔在后山前面。”
“刘家村一夜之间，能跑的，都跑了，剩下来的就将就着过，再死了的人，老汉我也拉不动了，就把他们放在家里，陪我。”
“你也看到了，家里就剩下三丫头了，她是全家唯一没有生病的人了。”说着老汉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突然间喘息就开始困难。
夜汐之连忙给老人把脉，果然，他也得了。看来这家人是相继去世的，最后走的是这个家里仅剩下的壮劳力，他们走了，连帮他们抬走都人都没有了，如今老汉也病了。
夜汐之觉得自己那样无力，刚刚那种情况跟来的村民没有一个意外的，看来他们早就做好等死的心了。
“不行，大家这样消极绝对不行。老人家，你听我说，你如今病情还清，几副汤药就能过来，只是你家后院离世的亲人必须挪走，其它家里有这种情况的村民也如此。”
“死者已逝，活人长已矣，我们要为现在还活着的人考虑，那些死者必须火化掉才可以，不然这病……”
“不行！”
夜汐之的话还没有讲完，就被村民和老汉喝止。
“火化？那是对犯了大错，大凶大恶的坏人做的事情，火化的人来生都不能托生成人，他们都是好人，我们不能让他们走畜生道。”
这些村民有封建思想她进村时候就猜到了，民间是有此说法，可如今非常时期，火化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老人家，只有火葬，这场瘟疫才能结束，这样暴尸荒野不一样不能转世吗？”
“结束？那是因为死人不能入土才引发的瘟疫吗？不是，他们不是最初就躺在那里的，他们都是好人，活蹦乱跳的好人。他们躺在那里，等着雨季，老天会帮我们掩埋他们的，天葬是如今他们最好的归宿。”
老人尖锐的反驳着夜汐之，死去大部分亲人已经让他痛不欲生，如今夜汐之要求为他们火葬，他不能接受。
夜汐之自从治好李春花后，李拴住对她就是无比的信服，村里人都知道火葬是对死者的惩罚，可他相信夜小大夫说的话绝对是道理的。
“老人家，夜大夫是来救大家的，他是一片好心。”
“好心？”老人家一听脸色更加难看，歪着脖子耿着脑袋呛到，“好心不早些来，你知道吗？那里躺着我的三个儿子，最小的那个还没有娶上媳妇，他三天前才走，那时候你们怎么不好心的早些来？我们不要好心，你们走吧！我们不治了。”
老汉急了，推着李拴柱就向外赶。
“你这人怎么这样，都死绝了，官兵来了还不是要火化掉！”李拴住喊道。
老汉听他这样说更加怒了，“你们滚，滚，官府没有一个好东西，如果不是你们放弃这里，我的亲人怎么会一个个离去。”
夜汐之觉得今天这件事是自己弄错了，她不应该先提火化的事情。如今这样被赶走，这里浮尸就那么摆着，一日日腐烂下去，嘉善县永远治不好。
首要的是先安抚村民们的情绪。
“好好，我尊重老人家的意思，天葬，天葬。”她说的天葬，就是等待山体滑坡，泥石流埋葬了。
“不过就是天葬，我们也要先把死者转走，做好消毒准备，刘伯，我们是不是要为活着的人想想？”
此时刚刚倒水的女孩再次进来给大家蓄水，刘老汉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这是他仅存的亲人，随后不在赶他俩。
“哎！”他重重的打了唉声，坐回原来的位置，摇摇头。
“我老了，没有力气了，如今我知道我也染了病，别浪费药了，你带着还康健的村民走吧！”
夜汐之没想到这样一位食古不化的老人当年是怎么做到村长的，简直是倔强的难以沟通，只好耐着性子劝。
“老人家，这里是他们的根，你让他们又去哪里呢？到了外面求生存那么难，你想看到唯一的女儿给人伏小做低，当奴当妾吗？那不是对她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