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汐之挑了一匹精壮的骡子，比马适合爬山路又有力气，上面妥了整整俩大麻袋的药材，带上自己的换洗衣物和干粮准备出发。
李拴柱此时扶着已经能走路的妹妹正巧从屋内出来，看到夜汐之向村后面走连忙叫住。
“小夜大夫，您这是去哪？”
夜汐之看到他妹妹李春花也出来了，笑着回他：“都能出来晒太阳了？恢复的很快吗！这两天天气好，饭后走走病情好得快！”
夜汐之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去哪，牵着骡子就要进山。
“夜大夫，那边是刘家村，你去那个方向做什么？”
她没有回头，怕再迟疑被王叔发现自己就不能冒险了，这一步棋她必须要走。
“去那边救病治人。”
兄妹俩一听她要去早就封锁的刘家村，脸色都不太好。李拴柱将妹妹靠座在石头上，自己追了上去。
“夜大夫，我劝你别去。”
“你也觉得那边人该死？”她语气平淡，没有感情，让人听上去就像是在谴责谁一般。
“不是，而是我知道，那里不会有什么活人了，死了的村民官兵都不进去处理，你去不是送死吗？”
夜汐之这回停下来了，四周山青空明，百子河的泉水就在脚下潺潺流动，明明还处冬季这里依旧充满生机盎然，可夜汐之听了李拴柱的话，脚底都在冒着寒气。
“为什么这么说？”
李拴柱被她身上散发的冷意吓得一哆嗦，倒退一步说了实话。
“夜大夫，你是好人，我妹妹早就有大夫说她不治了，我又没钱，把她背到救助站是你救活了她，我才敢和你说。”
其实我们根本不是什么李家村人，我是东临村出来的。
夜汐之听到东临村眼眉挑了一下，那里不是被封了吗？
既然已经说了，李拴柱有了勇气，继续道：“疫情发生后，村民们没有防范意识，冬天青黄不接，日子都过得紧吧。最初生病的几个人还能借到钱请个郎中看病。”
“我就是家中最早生病的那个人。父亲把春天留着生苗的麦种都换钱了，也不够给我治病，不得已把仅有的二亩水田也卖了。我的病终于有起色了，母亲，父亲，却接连病倒了！不但如此，全村的人病倒的也越来越多。”
“到后来，就连郎中都没了，死去的人多了，挖坑的劳力都没有，活着的就给这些死者找个地，把他们堆在一起算作是处理了。现如今就等着老天有天开眼，朝廷能来处理。”
“疫情发生的第十天，这里建立了医护站，我们领到了药，妹妹这时也病了。药不够分，父亲生生挺着不吃，保妹妹一命。我要去领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朝廷却把村子封锁了。”
“一晚，只一晚上。父母就……”汉子蹲在河边哽咽的讲不下去。
“不用说了，剩下的我能猜到了。”
“不，我要说，夜大夫，你真的别去了。我背着妹妹爬进山里，绕了很远的路才逃出来给她看病，村里身体好点的都像我这样，早跑了。剩下的不是爬不动山，就是病得等死的村民，你一个人去，救不了他们的，只能拖累你。”
夜汐之没有想到那两个村已经是这种情况，她以为那里至少还有抗体比较强没有发病的村民，他们就可以帮自己搭把手。
看来是她想的太好了。
李拴柱以为自己说了实情，夜汐之就不会去了，没想到她只是停了一会，牵起正在吃草的骡子继续走。
“夜大夫，你不怕被传染吗！”李拴柱见夜汐之不听，继续走，在她身后喊道。
“如果怕，这里我也不会来的。”如果怕，她就不配报仇，更不配重活这一世，她这一世走的每一步路都是有目的的，她的棋局已经开始，停不下来了。
李拴柱抹了一把眼泪，疯的似的向回跑，走到妹妹李春花面前歉意的道。
“妹妹，夜大夫是好人，我不能看着他一个人去冒险，哥哥要去帮他，你自己好好养病，知道吗？”
李春花大病一场，人还虚弱的很，却明事理的道：“哥，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护好夜大夫。不用担心我，等我好一些，我就回去找你。”
夜汐之不知道李拴住和妹妹已经话别来追自己，她此时正在对着石头郁闷。她左右看了看，这河岸边能走的路只有半米来宽，却被半人多高的山石挡住了，应该是前几日下雨，山上滚落下来的。
她人能跳过去，可是骡子驮着药材根本过不去，夜汐之站在断路前咬牙想着自己要不要冒险涉水。所有人都劝她不要去，如今路也被挡了，父亲参姚文荣的奏章也发出去了，皇帝至少知道他户部克扣这份灾银迟迟没有到。
镇国公府势大，此间事情一了，回朝之后，面对嫡母的软语，镇国公府的半压半抬，父亲忘记此处的疾苦，以他的性格多半还是会原谅那个“舅舅”，待上朝之时，只要父亲松口，他们找个人顶罪，姚文荣推脱干系再容易不过，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下狠药父亲下不了决心。那副药就是她自己。
思到此，夜汐之心一横，拉着骡子向溪水里迈去。腊月间山中溪水寒凉，才进入水中她就觉得自己的小腹一阵收缩的疼。她自己就是大夫，知道冬日受冷水对身体有多大的害处，可是这种痛苦相比午夜梦回时那种五马分尸的疼就要差的十万八千里了。
姚氏，你们一族都给我等着，今日我所受的，他日你们都要还给我。
骡子不想下水，夜汐之死死拽着手中的缰绳，好在只要一小段路，她们就可以回到岸上。
水凉，溪水深一脚浅一脚，夜汐之爬上岸时骡子一脚踩在青苔上，仰天一叫，药材整个跌进溪中。
“该死，该死的畜生。”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好不容易上岸，真的不想再跳下去。
她把骡子栓在一颗树上，准备下水捞药材时，一袋重了不知多少倍的药材被一个人背上了岸。
“李拴住，你怎么来了？”夜汐之意外，心中却莫名的一暖，有些开心。
李拴住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喘了口气道：“我不来，这些药材就都冲跑了，我打赌你根本抗不上来的。”
“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夜汐之提醒他道。
“我不怕，你那么弱都想着救大家，我这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真病了还有你呢！”
突然间，夜汐之觉得这个傻汉子憨直的可爱，点点头道：“说的好，有我呢！不过还是要小心得伤寒，水很凉的，烤烤火再走吧！”她只是湿了脚裸，李拴柱可是连前胸的衣襟都湿了。
李拴柱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摇头道。
“没事，这只是麻袋沾湿了外层，庄稼人皮实，不要因为我耽搁时间！”
路上夜汐之听了他的安排和想法，没想到他们兄妹二人如此支持自己，有人帮忙总比她一个人强，何况李拴柱曾得过病，已经产生抗体，他来的确要比别人要安全一些。
他们趁着天色好赶路，到底是没有烤烤火，二人沿着百子河走，一个时辰的路就到了刘家村，
初入村，还感觉不到刘家村的变故，越向里走，夜汐之心中越生悲戚，这哪里还是村庄，她所看到的房屋，家里的人几乎死绝了。
整个刘家村也就几十间农舍，此时是晚间生饭的时间，生着烟火的泥土房也就那么三五间，其余的均死气沉沉没有生机的样子。
一连几日的和煦天气在此时刮起南风，地上的尘土打着璇刮起一阵阵黄砂飞扬的老高，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臭味。
“今日的风吹的邪气，这里明明是上风口，冬天却刮南风。”
夜汐之知道李拴柱这话的意思，应该是在村北面背着山的地方就是这里村民此次无人处理的长生地了。
刚刚闻到那股臭味就是那吹过来的吧！她顺着逆风的方向向回看了一眼，也只是看到一片长得异常葱绿的槐树林。
刘家村居民的房屋都是沿着百子河错落建设的，几乎一半的村民房屋都在河岸边上，他们这样做一个吃水方便，二是生活也方便。这个时期应该是妇人蹲在河边洗菜淘米正忙碌的时间，夜汐之却只看到一个身形佝偻，步履蹒跚的老人来河边打水。
“大伯，请问刘家村的村长住在哪里？”夜汐之唤住老人，想着打听出村长好把这里的人聚集起来，告诉他们，河水暂时还是不要吃了，这水不干净。
在她还没有来刘家村之前，虽有救人心，多半还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可真正看到这里疫症发生后的苍凉，看到原本整齐的篱笆墙里只有黑洞洞的窗口，看着晾衣架上还有被风吹日晒变了颜色，再也没有主人收起来的衣裳时，看着原本院门前整齐的菜园子如今荒芜的荒芜，干枯的干枯无人整理时，还有好奇的看着这是被官府遗弃，已经扣上死亡村名义的地方还有陌生人来的一双双带着希望的眼睛，夜汐之那颗原本已经冷硬自私无情的心就像被人用捶狠狠的砸了一下，闷着痛的让她无法言语。
这些人得是走的多么意外，猝不及防，以至于这个村庄刹一看上去就像好像主人只是上出门溜达去了，而不是再也回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