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记得原本我是跟李铭言一组的,连分组的老师都不记得了。
接下来其他小组陆续表演着,两节课结束后,英语老师大声问,“还有哪组没有上台?”没有人做声,我当然也不会做声。我把头埋得低低的,咬着嘴唇。我希望这一刻快点过去,然后下课,就这样谁也没想到我,谁也不会注意到被遗忘的我。这是备受煎熬的我现在唯一的期望了。
“郭真心还没有上台!”陈耀天突然响起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我心里一颤,浑身都仿佛哆嗦了起来。“郭真心?”英语老师点名了。我勾着脑袋,颤巍巍的站起身。
“郭真心,你怎么不上台?你的搭档是谁?”
我咬着唇一言不发。
“昨晚回去就一心玩了?越是成绩差越不自觉!”
下课后大家都欢呼着拥挤着冲出教室疯玩打闹。我埋着头坐在位置上,眼泪啪嗒啪嗒的直往课桌上砸。怕身边的人看出来,我又马上趴在手臂上,用袖子把眼泪抹干。埋头哭了一会儿我突然想到,李铭言会不会过来跟我道歉?这么一想,我又不知所措了,于是我努力调整出无所谓的状态,随便拿本书翻看着,虽然里面写的什么我压根不知道。
可是直到那天下午放学,李铭言都没有主动来跟我说过一句话。而我因为昨晚一门心思准备英语,其他作业没完成被留学。当我终于写完作业拖着沉重的书包走出校门时,夕阳都已坠下地平线。这时候已经没什么学生在走动,四下逐渐昏暗。想着想着我又开始伤心了,走一步哭一步。
穿过一条巷子时,我突然感觉后面好像有个不远不近的脚步声在跟着。我吓得都忘了哭,更忘了伤心难过,一心就想着老妈成天拿来吓唬我的故事——这是不是专门抓小孩去卖的老头。越想越怕,我猛地拔腿就跑,一顿狂冲,后面的脚步声也突然快了起来。脚下一块大石头猛地将我绊倒,又急又疼的我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哭。
“郭真心,你怎么拉?”后面传来很熟悉却也很讨厌的声音,是陈耀天!他冲上前将我扶起来,拍着我身上的灰。我畏缩着后退,虽然我很讨厌他却也不敢朝他大喊。良久,我止住了抽噎,但不知道说什么,就随口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啊?”他一下子结舌了,支吾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我回去的比较晚……闲着到处晃……哎呀你管我!你怎么那么笨,跑什么,路都走不稳!”
我垂下脑袋转过身继续往家走去。英语课的事儿我还记着呢,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那么丢人,我就不会挨骂,我就不会那么难堪!都是他都是他!祸害!!我一边在心里恨恨的骂他一边埋头往前走去。而他一直跟在我身后,直到跑来学校接我的老妈半路上看到我。
当我坐上妈妈自行车的后座,正看到陈耀天转过身,瘦小的背影在昏暗中朝反方向越走越远,跨在肩上装书的破布袋随着步子一荡一荡的。我狠狠瞪他一眼,扭过头抱住妈妈的腰。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对李铭言有怨念。成绩好怎么样?家里有钱怎么样?长得帅又怎么样?这些就是他可以随心所欲无视别人处境的理由吗?优等生就是这样,总以高高在上不削为伍的姿态对待大家,连收作业都带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傲气。看吧,即使是被老师们无数次赞扬的李铭言也不过如此,他同样不尊重人。我的阶级斗争心态由此被推向最高点。
但是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却彻底颠覆了我。是的,就是那个午后,他那么及时又恰好的解救了手足无措的我。在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就是为我而来的天使。那么完美的剧情,完美的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其实实质不过是他身为班长管理班级秩序罢了。后来的我再明白不过。但那些浮想联翩,的确为我那段灰暗的人生平添了一抹色彩。
然而,如今的郭真心已经是被催婚逼嫁的大龄女青年了,是需要热热烈烈活出自己人生的红火女青年,是要为钱途劳碌奔波的社会女青年。我还需要那么一个精神幻想体吗?李铭言的反反复复,他的突然出现和莫名失踪,都足以说明他对我没有丝毫感情。像是这次在机场,在别人看来或许荒唐可笑于我却是那么可怜可悲的事,我还能容忍它上演几次?
够了。真的够了。
那块欧米茄安静的躺在我的抽屉里,好几次我想打电话约李铭言出来,然后把表还给他,犹豫再三却是连打扰他的勇气都没有。我想等着他约我吧,可他也迟迟没有动静。还好这几天开始上车训练了,日子才没有百无聊赖。我突然又生出种危机感,大好的青春时光我不能在这种闲闲散散的有一天没三天的驾驶训练中度过啊。老妈在耳根子边一个劲的催我找工作,搞的我一想起自己老大不小的却呆在家里当米虫吃白食连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可是如今我对李铭言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如果最后的结果是相见不如不见,我为什么要留在家乡为自己徒增烦恼?
这天消失一周多的李铭言突然给我打来电话了,约我参加一个派对。他的语气依然是那么温润柔和,但放下电话的瞬间我做出了决定,今晚就把表还给李铭言,然后离开家乡去姐姐那里,至于驾照等什么时候有闲心又有闲情再回来学吧。
傍晚五点多的时候李铭言开车来我们家,一身西装革履,精神抖擞,气派不凡。他不仅将自己打扮的光鲜亮堂,还为我带来了一件晚礼服。我本想说不去的,可我妈已经屁颠屁颠的把衣服接过来了,推我去房里试穿,嘴里笑呵呵道,“年轻人多出去活动活动才好。”
这是一套范思哲的礼服裙,浅银色,其实我不适合这种颜色和款式,虽然它看着很是高贵奢华,但我身材偏胖,这么一来就更显臃肿了。我在自己房里别别扭扭的换上后,简直不好意思迈出门槛。直到老妈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着,我终于硬着头皮出来了。
我低着头蹭着小碎步到了客厅,在心里狂喊一万次我要减肥啊我要减肥!虽说穿是穿上了,可原本该显腰身的地方没有任何婀娜感,压根就看不出哪儿是腰!露出的小腿白胖胖的,跟这裙子的气场不搭到让人想吐血。前面的领口开的极低,我本来就很丰满,这下好了,感觉自己简直大半个胸部都露出来了,这分明就是袒胸露乳的裸奔啊!叫我这没见过大风大浪的纯洁小孩怎么好意思啊!
“哎哟,原本我们真心这么性感啊!”老妈一看到我突然惊叫,那架势就差跟流氓一样吹口哨了,我顿时想去撞墙死一死。
“走吧。”李铭言走过来,牵起我的手。一想到自己要跟他划清界限,我马上缩回手。
“阿姨,我们走了。”李铭言也没说什么,若无其事的跟我妈笑着告别。我妈那个意气风发啊,就跟目送首长出行似地。我转过身后,她突然又朝我喊, “女儿,大气点,别那么扭捏!看你那样儿吧,高跟鞋穿的跟布鞋似地!”我脊梁一僵,抽着嘴角抬头挺胸,加大步子。
今天李铭言没有自己开车,而是有个专门的司机,我们俩并排坐在后座上。我一低头就瞅见自己胸前的那道深沟沟,心里可别提多别扭了!我默默的收腹缩胸,从包里掏出那装手表的盒子,递给李铭言,说,“这个,一直想还给你。”
“为什么?”他不解的看着我,没有伸手去接。
“这礼物太贵重了,以我们的关系我不能收。” 我微垂下头,轻声说。
他突然就低笑起来。我诧异的抬起头,只见他正饶有兴致的看着我。四目相对时,他带着些促狭的笑意说,“那要什么关系才能收?”
我莫名的就脸红了,对上他别有深意的眼神和清俊秀气的脸庞,语言中枢瞬间坏死。我不知所措的抬手,刚碰到头发惊觉自己居然是要做挠头这种二逼动作马上又放下来了,然后更加窘迫和不知所措。
如果我脸皮够厚我就会说,“做你女朋友才能收!”如果我心肠够狠我就会说,“你爱我我才能收!”可惜我哪种都不是,老半天才断续的憋出句词不达意的话来,“那个……就是……不合适……”
他将盒子打来,取出手表,一言不发的握过我的左手,将手表戴上我的手腕。
抬头对上我忡怔的眼神,他笑了笑,说,“送你的就拿去。男人被拒绝是很没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