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咯咯……”那个婴儿的笑声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声音,慕棠只感觉他脑袋里嗡的一下子,他下意识的抓住了胸口的衣服,那个地方突如其来的痛楚让他险些站不稳摔倒在地上。最后,只剩下了魏将军,再没有剩下一个活人,婴儿便停止了诡异的怪笑,天地河川,都是鲜血,妖冶的红色。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鲜血,在冷风里都冷凝冻结成了乌黑色,并闪烁着非常诡异的光芒。魏将军从死人堆里,慢吞吞的爬了起来,他拖着残破的身体努力的往前走,他硬撑着一直前行着,走到暗夜,走到天空出现了一丝光,他顺着那丝光线继续前行,他看到了那个在鲜血染红的大地上悍然沉睡的仙家婴儿,婴儿脸庞还有一颗被鲜血染的看不出色泽的珠子,珠子正散发出一种不明意味的色彩。
“哈……”似是发现有人来了,那个婴儿微微张了张嘴巴,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浓墨的眼睫好似是正在破茧而出的蝴蝶,慢慢慢慢地向上翻开,舒张修长的羽翼,一双黑色的眼珠,仿佛两汪沉寂千年的寒潭,幽深、冰冷,淡漠而深不见底。这样一双眼眸,只是一眼便足以让人忘记所有,心甘情愿的沉溺其中。
她抬眼瞪着魏将军,一小手从襁褓中伸出来,在空中胡乱的抓着,她似乎很渴望魏将军抱她。魏将军冷峻的眉峰挑了一挑,他眼睛里迸发了仇恨的森寒,带着鲜血的红色,“我看错了,你还真是个妖孽。我真应该杀了你。”魏将军怒吼着,便握紧了手里刀,向着那个婴儿砍了下去……
慕棠看着那个婴儿,瞳孔骤然紧缩,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仿佛有什么在他的心里炸开,直觉眼前一黑,胸口便空荡荡了,便像有谁残忍的把他灵魂抽出去了,又凶狠的撕成碎片,一把挥散到了半空中,慕棠甚至还能够听到一声声惨烈的撕扯声!有什么手,要将他死死的缠住,拖入一个黑暗无比的深深的深渊。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直升到了头顶,剧烈的疼痛,一瞬间占据了慕棠的所有思维。
“不要!”由灵魂深处,嘶喊出来的声音,慕棠只感觉身体内的五脏六腑都被痛得狠狠痉挛起来。
眼前的全部好像潮水一般迅疾地退去了,慕棠听不到自己的惨叫,看不到那个婴孩了,他的视线被刺眼的光线撕裂了,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那的样鲜红,粘稠得都让人有种难以控制的眩晕。他的双腿已经不觉中麻木得无法行走,踉踉跄跄,仿佛是飘浮着的脚步,往前方追赶。
天在旋转,地在旋转,树在旋转,河在旋转,整个世间都在顷刻间颠覆。便在慕棠都记不清是第几次跌倒了的时候,天微微张开了眼睛,一缕淡薄的几乎快要看不见的云,在夜空中慢慢的散开来,单薄的身姿不时的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姿态,几颗星子透过云层绽放出微弱的光芒,如同亡灵的手指,不甘心的抚摩着这个世界上。
茫然间,慕棠看到在一个人,正背对着他站在那里。白色身影,逆光而立,仿佛有五色光彩围绕着她身体的四周奔走流淌,丝丝缕缕的,泄泄溶溶,如织如缕的,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星光洒在她披散着的头发上,把她的每根发丝都染成了银色,她的发丝仿佛是吸收了星辰的精华,如缓缓流淌的溪水,柔和而润泽。
她无力地跪倒在了乌黑的土地上,四肢仿若被人抽了筋一样冰凉瘫软,泪水使得她脸上早已经污浊不堪,她定定望着满地的尸体,倔强而坚韧着,一双空透无神的眼睛里,明明是风也吹不散的浓浓的哀戚与迷茫,比那悲伤凄然还要哀愁的痛楚,是比寂寞还要死寂的空虚,然脸上的表情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软弱。
慕棠愣愣地跪在原地,莫大的悲哀犹如车轮缓缓碾过他被抽空了的心。便在那个空空荡荡的地方,某种心疼的犹如藤蔓的迅速蔓延开来,细细密密的缠紧他的心脏。好冷啊,手好冷,脚好冷,浑身都好冷。冷到全部的感觉都麻木,麻木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任凭剧痛侵袭了他,任凭寒冷覆盖全身,只有阵阵踌躇的心提醒着,自己还在呼吸。
大地惨淡无光,所有的景象都在瞬间碎成碎片,一片,两片,三片……千片,万片,无数片,每一片都映照着那种醒目的红色,所有的一切灰飞烟灭,一切的所有,都永远地沉入了凄冷孤寂的黑暗。
那个浮冰碎雪的身影缓缓回过身,脸色灰白,望了慕棠眼睛,眼中起了一丝涟漪,好似透彻,却又隐藏了太多太多痛楚,好似淡漠,却又抹上了沉甸甸的恨意。
慕棠的看着她,只感觉胸口有什么,横冲直撞着,似乎想要撕裂他,却又好似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隐隐有一种冲动,想要抱住这个月色中飘渺的影子,恨不能够将她化为骨血,舍弃自己这具肉体凡身,与她一同在这冰冷的世间里,灰飞烟灭。
他,能够感觉到她的痛,能够听到她心碎的声音,他,恨不能够代她承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那人喃喃吟出了一首诗,声音里有点儿落寞,有点儿哀伤,更有点儿无法诉说的憋屈。
夜风冰凉,吹散了她的头发,她望了慕棠最后一眼,缓缓的垂下了眼睛,发丝顺着她的动作,覆盖住了她的面容,便像海水淹没了自己的哀戚,静静地站在风中,一动不动的,任风卷云涌,将她一点点吞噬。
慕棠看着她,在风中,便要化为一个小玉点,许许多多说不清的感觉忽然涌上了心头,不自觉张口,“主子,不要啊,等等慕棠……”他大吼着想要拉住她的手,却怎么都拉不住,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主子,求你了,不要啊……”慕棠猛地的醒了过来,浑身布满了冷汗,只见自己的手,竟在半空中很努力的伸着,然而,他挽回的,却只有冰冷的空气。
慕棠怔了怔,翻身坐起,一个东西从他怀里滚了下来,他忙掀起了被子,看到了那颗散着清辉的明珠。
慕棠的身子轻轻一震,他记得临睡觉前,把这明珠放在了衣服里了,而衣服放在床头的桌子上,怎么会跑到他怀里了?慕棠想了半晌,也想不出所以然,只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便没再深思,将明珠拿起来,搁回了桌子上,他扭头看了眼窗外,遥远天际,云开雾散,一轮弯月正在缓缓坠落。
慕棠又拉过被子躺下,却再难以入睡,望着深黛色的天际,想了许多,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又理顺了一遍。过了许久,慕棠愈发的睡不着,看着窗外迷离夜色,风轻轻地吹拂着树木,带来了一阵清雅的花香,便起身下床,拿起了摆放在床头的那套衣服,仔细的穿上。
衣服样式虽简单,剪裁是却极好的,穿在慕棠身上,宛若流云低垂,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他整理妥当,便出了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这儿原来是处于一个山洞之下,抬眼望去,只能够瞧见一个巨大的洞口,有清淡不可见的微光从洞里投了下来。
慕棠在院子立下,微薄的光线徐徐弥漫,勾勒他的身影如清风悠远,他抬眼看着仿佛能够吞噬人间黑暗的洞,心里依旧纷纷扰扰难以平息,他又忍不住低叹了口气。
四野黯然沉寂,花园树叶沙沙欲哭无泪,桃花恣意攀生着,伸向天空蜿蜒,单薄的花瓣儿,燃尽了所有的青春光华,唯有将落寞凄凉揉入余香绕绕的花蕊,沉睡在漫漫无尽的黑夜。
慕棠低叹一声,侧身坐于门外的长廊前,地面冰凉的寒意很快便透过衣物,由臀部传至全身。他没有想到会冷到此种地步,才坐片刻便已然全身僵硬,正在考虑要不要回屋,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他忙低垂着头去看,青碧的草丛中,一只小兔子正欢快的蹦着,由于光线的关系,一双嵌在眼窝里的红眼睛水灵灵的,便如同发着幽光的红宝石,使得原本可爱乖巧的兔子看着有点儿怖人。
小兔子歪着小脑袋,瞅了慕棠半晌,蓦地一跳,便跳到了他面前,慕棠心里隐隐地荡漾出些温柔的波纹,他伸出了手,摸了摸小兔子的耳朵。
小兔子在慕棠的手里温顺得不行了,微微眯着眼睛,显然有点儿喜欢他的抚摸,等慕棠收手了,它看了慕棠眼睛,才蹦蹦跳跳的离开了。慕棠看着它消失,忽然感觉这里有点儿奇妙,奇妙到不可思议。
长萧还在,慕棠取出,凑于唇前,缓缓吹着,悠悠箫声,如流水般,清越空灵,不是他惯吹得望月神曲,而是《凤求凰》: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极其普通的曲子,却仿佛沾了院子繁花的浓郁的香气,断断续续,低回盘旋,丝丝缕缕,随着微微流动的空气,温柔缱绻滑过心头,缠绵婉转,渗入心底,与媚晚的流年,喜的,怒的,都在箫声中起起落落,剥取昔日的懵懂,消淡了世俗,所有的过往,一点一滴,都一一呈现,微醉着心。